小学的英语课,老师说英国人见面,很喜欢问对方“今天天气怎么样”,这种问候就好比国人见面问“吃了没”。我从小认为自己不会出国,所以不会和人交流天气。然而没想到,二十多年后,我竟然隔三差五就要和别人谈天气,这个“别人”,正是爸爸。
自从不在老家后,困扰我的问题,就是什么时候打电话给他。打,不是问题,毕竟只是按按屏幕,一秒钟就能完成的事,重点是接通之后话题的选择,若是没话可说,即使是一分钟的电话也让我度秒如年。
很奇怪,明明是父女,却害怕无话可说的尴尬。是因为从小老爸对我管教严格吗?是因为我对老爸有几十年的怨气吗?统统都不是。自从妈妈去世后,两人之间仿佛竖起了透明的喜马拉雅山,把想说的话语都隔绝在山的两边。原本不会表达的人,根本就不会想着“努力爬到山顶相见”,于是越来越不会开口关心对方。想问老爸的心情,想知道他最近的睡眠,但准备开口时,那道气就被锁在喉咙里,吐不出来。
特别是离家后,想关心他的心情冗杂了担心和内疚的成分。离家太远,害怕他孤独无人可诉,怕他身体不适无人照顾,更重要是,我想确认他每天是否平安。
打电话吧,多打。一开始是这么想的。最初,我是专门挑他平时吃完饭的时候打,所以开口总是问吃了没,做了什么菜。但是,问来问去也就是那几句话,所以一分钟内就能完成聊天。虽然是完成了打电话的任务,但毕竟像机器人似的毫无感情,内心轻松不起来。什么时候才能毫无压力地聊天呢?
打电话的频率几乎变成了两周一次。到了六月,想起老家又热又湿的天气,重点是家里不进风,更添烦躁的炎热,想到爸爸总是心疼夏天的电费,担心他即使白天太热也不开空调导致血压飙升,于是在电话那头问,天气怎样,热不热,要开空调等等。
提到天气,老爸的话匣子就打开了,一直吐槽太阳的毒辣:午后散步变成了晚上八点后进行,朋友来家里聊天,两人沏着茶就着汗细品,开着两把风扇也抵不住热度的攻占,家里的温度计一度显示36摄氏度,让他怀疑是热坏了温度计,还是家里是个隐形的大焗炉。总之,说了一通。
电话那头的我,一边听着吐槽,一边回想家里的夏天。家里的冰箱总是有甜甜的哈密瓜,晚上开着开着空调保险丝就被烧掉,这时要给戴老花镜的爸爸打电筒去换保险丝。
真好,虽然过去了很久,我也不在家里,但回忆没褪色,也把两人之间的距离拉近,我忽然想回家了。“你记得开空调,否则热坏了身子,又要去医院,到时钱都比电费多。”“知道的,只是这天气真是太热了,热到我都没心情吃饭。”
两人就这样胡乱掰扯。挂了电话才发现比之前说得都要久。其实我也无意要电话达到多少分钟,让老爸变成话痨,只是在外一人,有时希望,聊电话的时间久一点,能多听他声音,特别是情绪低落时,即使那是絮絮叨叨,没有建议的闲聊。
于是,和爸爸打电话,从“吃了没”,转换成“今天热不热,多少度”。可能心里知道“天气”是一个十分稳妥,并且偶有出色发挥的话题,所以对打电话也不那么拘谨紧张,渐渐变成了两天一打。有时碰上爸爸要看篮球赛,噼里啪啦说完天气后就匆匆挂线。那时的我,知道老爸稍后要做什么,心情也是舒畅愉悦的。
天气,也扮演了其它话题,特别是难以开口话题的引子。一直隐约觉得,爸爸都想让我回家工作,但一直没有开口问我的计划。一天傍晚的饭点,爸爸主动打电话给我,那头还是惯例问我今天热不热,我说还好,但心里一直觉得奇怪,怎么今天主动,还这个时候打电话给我?
天气角色完成出场后,他停了一会。“今天在政府公众号里看到有个招聘,你要不要去看看?去试试也是挺好的。”我秒懂了爸爸的心意。其实自己也有计划,只是一直酝酿在心中没有跟他讲。“我会看看的,如果合适也是可以的。这几年也是有在留意家里的机会,反正我会一边在这工作一边留意。”爸爸似乎也懂了,也没有表露,像我刚毕业那会,一定让我去考公的强硬语气。最后他还是让我注意身体,多喝水。
挂了之后,自己深感抱歉。其实结婚、未来、工作等等,这些主题我是有成型的想法的,但一直没敢开口讲。如果我想要爸爸知道,那我就要勇敢成为主动的一方,不能让他等我了。我在纸上写上那些话题和日期,提醒自己要尽快和他诉说。如果能当面说就最好了,要是难以开口,那就打电话,最坏就是写个信。总之一定要让他知道。可惜的是,最后我真的写了信和爸爸“交代”,原谅我的胆怯。
但纵观这几年,天气为我提供了打电话给爸爸的“借口”。感谢天气,让我听到了爸爸的声音,听到了他絮絮叨叨、没什么营养的家常话,这些都是我最近几年收获的宝藏。也许之后还有很多年需要劳烦天气出场,那就不好意思,让我继续麻烦你了,谢谢你天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