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黑的夜里,也是有光的。那些来自自然的光,我们想象中的光,还有一直存在于心中的光,它们共同照亮了每一个漆黑的夜晚。夜,并不是我们想象中的黑。
我喜欢有月亮的夜晚,不论圆月,或是弦月,总有月光倾泻下来,月光透过云层、树梢、老屋的天井,照在田野里、场院中、窗棂下,月光无所不在。我们站在月光里,或是藏身于月光之外,都能感受到或明或暗的月光。月是夜的主角,给了黑夜许多的光,照亮了很多的夜,夜便不再是漆黑的一片。月光斜斜地入户,理所当然,又小心翼翼,床前的那一点月光,小心地移动着,尽量不惊扰我们。月光所照亮的那斜斜的一小块地方,使整个房间里都亮了起来,我们没法忽视它。我在那方斜斜的月光里入睡,仿佛梦也是明亮的了。
没有月亮的夜晚,还有星星。小时候,在村庄的夜里,总能看到满天的繁星,尤其是在夏夜,月明星稀,或是星月交辉,那是很多个灿烂的夜晚。那样的夜晚,总是让人怀念。女儿上幼儿园时,画过一幅《星空》,画上是深蓝色的天空,天空下有一幢房子的暗影,天空中有许多小小的亮点,那大概是她心中的星星了吧。我很喜欢她画的那幅画,收藏在书橱里。那幅画已经被我收藏了十几年,有时收拾书橱时翻到,还会默默地看上好一会儿。有些记忆,也像是一束光,它会照亮我们与之相遇的某些时刻,即便是在黑暗的夜里。
彼时,夏夜的田野里,有许多一闪一闪的萤火虫。那些萤火虫不知疲倦,总是飞来飞去,也常会飞到村庄里来。夏夜,我们喜欢追着萤火虫跑,去捉萤火虫。在运气好的时候,我一晚上能捉到好多只萤火虫。夜里,玩累了,便将捉来放进小玻璃瓶里的萤火虫,用一小块纱布包好,挂在蚊帐的顶上。躺在床上,就像看星星那样,看着萤火虫忽闪忽闪地发着光,在萤火虫的光里,进入自己光闪闪的梦乡。梦里的光,可以照亮夜的黑。
秋听虫声。秋虫的声音,让秋夜更加灵动。在我的心里,秋夜一直是明亮的,这和秋月有关,和秋虫之声大概也有关。秋虫之声,是一种有金属质地的光,清晰而脆亮。“七月在野,八月在宇,九月在户,十月蟋蟀入我床下”,说的是蟋蟀,也是秋虫。住在六楼,在安静的秋夜里,依然有一些虫声传进屋里,断断续续,似乎可以看到黑暗中虫声传来的地方,也有微光在一闪一闪。在刘亮程的小说《捎话》里,那些来自自然的声音,是有颜色和形状的。在我的想象里,秋夜的虫声,是有光亮的。那种亮光,是有着虫声纯银质地般纯洁的光,那样洁净柔软、清脆干净。在秋天的村庄,夜里的繁星和狗吠,会把声音送到村外,传得很远,而夜的黑暗是沉重的,像一堵墙,声音能穿透的地方,总是有光的。
我喜欢在冬天的夜里,听雪。我总觉得,雪里藏着暗夜的光。下雪了,先是雪珠打在屋瓦上的声音,如大珠小珠跌落玉盘,纷乱而又急切。冬天的每一场雪,好像都是急匆匆地赶来的,被一阵寒流追赶而来。雪是急性子。都说雪落无声,可能是人们的一种误解,雪落是有声音的。雪的声音,藏风声里,雪落的声音更轻,只是我们难以发觉而已。在自以为是的经验里,我们太容易忽视忽略一些东西了。下雪的夜晚,睡在床上,听外面雪压竹枝,竹枝倏然弹起的声音,听枝上积雪纷然而落的声音,在清冷而安静的氛围,即使是眼帘深闭,眼前也仿佛若有雪光的微芒。那是雪的光芒,明日清晨,推窗而望,但见天地茫然一白,才知昨日夜里,那雪的微光是如何一点点地聚于今日的大地。
我相信,在每一个夜晚,都有一些光在窥探我们,或是在酝酿明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