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名思义,徐则臣的长篇小说《耶路撒冷》,写的应是耶路撒冷吧?不然,他写的是北京。小说中与耶路撒冷有关的文字,不过才两三千。就为这两三千字,作家却看了六十个小时的影像,文字资料更是不计其数。徐则臣坦言,这些东西在小说中的用处并不大,但因为掌握了这些知识,在写到关于耶路撒冷的内容,哪怕仅仅是写到“耶路撒冷”四个字时,他都觉得特别有底气。
就好比习武,武功高强,却可能一辈子派不上用场,所谓“无用武之地”。我有位朋友,自幼习武,还拜过名师,练就一身好功夫,却极少与人交手,更不恃强凌弱,甚至许多人都不知道他会武功,他所从事的职业,也与武术风马牛不相及——糕点厂的面点师。那么,练武对他的生活是不是就无用?当然不是。因为有武功在身,他有一副好身板,工作精力充沛,加之所修武德养成的情操、正气、胆识,使他拥有了坦然处世的精气神。他曾对我调侃说:“我从不怕走夜路。”
武如此,文亦然。我还有位多才多艺的朋友,琴棋书画、吹拉弹唱,都拿得出手,却不过是一个贩卖金鱼的小贩,凌晨就早起去百里之外的基地进鱼苗,赶亮回到市场批发。但是,他的才艺使他的为人透出一种儒雅和贵气,工作虽不算高贵,但令人不可小觑。让我惊讶的是,几年后,他居然从简单的只有蝇头小利的贩鱼营生,发展到组织豪华海钓团去南方海钓,每年至少往返两次,报名者踊跃,令他应接不暇。细想想,这也不必惊讶,我觉得,这种质变与他那种“贵气”有关。
我们这代人,早年大多家境贫困,父辈也不太重视教育,多数父母似乎都这么说过,上几年学,识几个字,会算数,就可以了。他们认为这些才是有用的。实践证明,这些所谓的有用,却难以支撑沉重的生活,无法处理复杂世事,人活得吃力。许多人寒窗数载,得以安身立命的,不一定是他所学专业。比如有人学的土木工程,后来却从政了。看上去他的专业知识成了无用之物。殊不知,任何一种知识,都会通过不同渠道,渗透到人的精神、骨骼、魂魄,积聚成人的底气。比如一个人历史、地理成绩好,但就业后所从事的却是技术,这两科知识看上去毫无用处。实际上,正因为这些知识的滋养,他内心早就构建起了深邃、开阔的内心世界,积累他的丰厚的人格底蕴。
所以,我常教育儿子要刻苦读书,不求考上所谓名校,只求这些知识能使他强大。
处世、交友也是如此。一个人认识上千人,交往过的也过百,成为挚友的可能只有三两个。但若是没有那成百上千人的铺垫烘托,非但交不到知己,恐怕自己也会成为孤家寡人。阅人无数,是人际交往的底气。所谓人气,看不到,却能感受到,它是推着人往前走,这不是三五个好友能办到的。
我们都知道“财大气粗”这个词。但我觉得这个“气”不是底气的“气”,而是一种躁气。越是没底气的人,越会炫耀财力。同样拥有百万财富,一个是靠勤劳精明的劳动获取,一个是中彩票侥幸获得,两个人的底气就不一样。底气不等于金钱,也不是金钱能买到的。
离开家门,去别人的城市,人会变得拘谨,与东道主的自如颇有反差。我去过六次故宫,而在北京生活了几十年的发小,只在他父母定居北京的当年,被带着去过一次,好多年后,又陪远方客人去过一次。这样对比,是不是我就能反客为主了呢?然而,当他陪我再去故宫参观,去过六次的我,依然拘谨得像个十足的客人,而他就如同走进了自家的院子。这种底气,是他在北京生活几十年的时光赋予他的,尽管他不常来故宫,从某种角度说并不如我熟悉。
作家余华说,没有一种生活是可惜的。人一辈子忙忙碌碌,好像大多在做无用功,其实这世界上根本不存在无用功之说。谁能精准选择百分之百有用的生活去过呢?那日复一日的庸常,包括那些不愿经受的挫折、煎熬、苦难,都是有用的,更能给人输精养气,就像路基下铺垫的废弃炉渣,如果没有它们,铺再好的柏油、石子、水泥,也早晚会开裂、塌陷。
所以,底气往往来自无用的东西,无用即大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