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父亲(随笔)

时下父亲肩上多了份责任,帮助儿女们照顾去年夏末不慎摔伤的母亲。以前家务活儿总是由母亲独自打理,父亲每日的时间,大都是阅读书报和伏案写作。老人书斋兼卧室墙壁上那帧“乐于在大寂寞中耕耘”的书法条幅,是吴宝泉先生题之父亲的写照。

父亲与文学艺术打了近70年的交道。他的两位文学启蒙老师,是我奶奶和爷爷。父亲在《我与文学》一文中,回忆奶奶用珍藏的国文课本教他读书,给他讲述童话故事民间传说,开拓他的逻辑思维的天地,启迪他的形象思维的大门。也回忆爷爷早年毕业于简易师范,是村人敬重的文化长者、教育委员。爷爷教子有方,选用线装带插图的《千家诗》教他吟诵,时至今日,父亲还能背诵幼年学过的如杜甫《兵车行》等几十首诗章。

父亲读完初小高小,因家境清寒,小小年纪便辍学了,跟着爷爷下田劳作。他不知偷偷地落了多少次眼泪,然而自修的脚步却一刻不曾停歇。1951年,15岁的他就以优异的文化成绩考取教师岗位,由县府派到有名的一所完小去教书,教学之余重点自修高中文史。参加工作前,父亲多次登台演出河北梆子,并且独自写出剧本《送郎参军》被剧团采用。功夫不负有心人,几年后,父亲被国家破格保送读大学。父亲没有登过中学大门,却以四年总是第一的学习成绩,在中文系乃至整个师范学院传为佳话。父亲多次说起,大学期间因为读书,常常忘了时间,没少误了去食堂吃饭。1997年,李竹君教授特地来涿看望我父亲。能够让当年年轻的学者不忘的学生,恐怕没有几个。他撰写的毕业论文《论林黛玉与薛宝钗》,受到中文系红学家李厚基先生的赏识。如今,八十多岁的父亲依然笔耕不辍,时有作品在报刊上发表。写到此,我不禁潸然泪下,自己还有什么理由不努力学习呢?

时值五月,我家小院的石榴花缀满枝头,嫣红夺目。我伫立院中,回忆起这些年,来自北京、天津、石家庄、南京、济南、太原、北海等地的作家诗人拜望父亲的情景,荣幸而温馨。其中有我喜欢的何双及阿姨和王生平叔叔。我们一起过“五一”,一起鱼塘垂钓。何阿姨是北京着名儿童文学家,王叔叔是中国社会科学院《哲学研究》副主编、哲学家。记得那次在父亲书斋,长辈们谈论艺术领域的话题,我说的一个观点,还受到何阿姨夸奖呢。近十几年间,我多次陪父亲赴京,拜访散文大家林非伯伯和肖凤阿姨。在六道口静淑苑林伯伯家,伯伯总要从书柜里选出几本散文集送给我。伯伯对我父亲说,侄女剑新接你的班,写散文,很好。这几天,我再次阅读肖凤阿姨赠我的《冰心评传》(之前还读过阿姨撰写的《冰心传》)。当年父亲在冰心先生家,称先生大妈,先生书桌上摆放着父亲的散文集《羽片集》和评论集《散文夜谭》。如今,每当看到家中珍藏的父亲与冰心奶奶的照片,顿生敬意。冰心先生那句“有了爱便有了一切”的心语,激励着我不断成长

中国现代文学馆是中国现当代文学家最高殿堂。2014年10月19日,我们一家三口陪父亲进京去参观中国现代文学馆。我们首先参观了向游人开放的几个馆,遗憾的是中国现代文学馆内的A座闭馆。我女儿去找工作人员,告说带姥爷从河北来,主要想参观A馆。工作人员说,此馆已不对外开放。女儿眼泪汪汪地过来。我走过去说,我们从河北来,主要是带我父亲参观文学馆A馆。A馆的青花瓷瓶上有我父亲的手迹签名。工作人员听后,立即打电话请示领导。几分钟后,有位领导赶过来,热情地说,欢迎老人家来参观,破例让工作人员开馆。领导还陪同我们一家人参观并合影留念。馆内大厅两侧的青花瓷瓶上,有5000名中国现当代文学家的签名。我看到了冰心、朱子奇、刘绍棠、林非等多位与父亲交往的文学家的签名,激动不已。我站在有父亲签名的瓷瓶前那一刻,更坚定了向父亲学习的信念。多年来,父亲发现并培养了不少文学新苗,其中有的已成为国内着名作家。

在我人生的道路上,父母教导我如何做人,如何处事。每当自己取得一点成绩抑或一点长进,我即向二老双亲汇报。父亲更是我的启蒙老师和文学导师。他老人家经常指导我的文学创作和文学批评。父亲的书斋是我的理想家园,父亲的藏书则是我的精神食粮。我从读鲁迅、郭沫若、茅盾、巴金、冰心、叶圣陶、郑振铎、唐弢、莎士比亚、狄更斯、歌德、泰戈尔等中外名家名着中,获益匪浅。

我是父亲的女儿,也是父亲的学生。东方人的感情表达方式过于内敛过于含蓄。对于父亲,我的口中,从未说过一个“爱”字或一个“谢”字。然而,这两个大写的汉字时常在我的心底里涌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