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样“撒叶儿嗬”

独特的舞步,别样的歌词,伴着“咚咚”响着的乡土味的老牛皮鼓,间或吼出几声地道的土家方言,便成了土家族独有的“撒叶儿嗬”——丧舞。

土家人有“生时喜酒死时歌”的习俗,他们千百年来习惯用丧舞送逝者远行,用歌传颂逝者的功德,表达对逝者的哀思和对生者达观顺便的期许,是一种丧葬礼俗,而非封建迷信活动。土家族“撒叶儿嗬”已被列入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

听母亲叙旧时知晓,舅舅曾经专门学过丧舞。老师让他们带上一个铁盆去学校,在课堂上以铁盆当鼓奏乐,教他们学习跳丧舞,练习将鼓点与舞步手势结合,还告诉他们最重要的是要面带笑意,以及大声地喝出来。再见到舅舅,我便极力怂恿他让他再跳一次,以满足我那想看拘谨的他如何狂放地表演丧舞的好奇心,但他却怎么也记不起来了。反倒是我的父亲无师自通,格外会跳。无数次参加别人的葬礼,赢得的喝彩声够他吹一辈子。

参加葬礼的日子总会有,离丧家的屋子还有百米远,就听到了鞭炮声和那丧鼓的咚锵声。走近了,点燃一挂自带的鞭炮,主人家便迎上前来半膝跪地,行过礼,低着身子,双手递上一支烟,客人同样双手接下。进得堂屋,一副硕大的黑色棺材正入眼帘,前端披着一块绣着龙纹的红布。前面摆着一张桌子,上面放着一张逝者的遗照,一个装满玉米的木升子上插着数根香,玉米上面是一碗白米饭,米饭上卧着一个插着筷子的鸡蛋。客人们依次跪在堂前行三个礼,主人也陪着行礼。晚上,会有熟识的或者陌生的,专业的或业余的跳丧舞的人来到灵堂舞上一曲,我最盼望的也正是这个时候。

“咚,咚,咚”,鼓声起了,两女两男已经在灵前摆好身形,男子身着红扣背褂,褂边缀着一圈五彩刺绣,下身着黑色筒裤,裤脚还饰有一圈红色流苏,每当他们的身位发生改变时,流苏便开始摇曳。女子装扮也有精心挑选和搭配,斜开扣的半襟褂饰有闪亮耀眼的小珠子,在灯光的照耀下一闪一闪的。鼓手端坐在巨大的牛皮鼓前,紧紧地握住鼓槌有节奏地锤击着鼓面,舞者跟随鼓点两步一顿,三步一吆喝。沉重的鼓声满怀着悲伤与凄凉,每一次鼓槌与鼓面猛烈的撞击,都如同开山般的爆破声,舞者的舞步随之在不断变化,腾挪、闪移、旋转。看那刚劲的脚步好似要震起百十块碎石,飓风一样,是他们不断更迭的身位,骤雨般落下,是他们额上的汗水。跳得累了,舞者可以随时退到观众中去,而观众中便有人随时顶上去,所以只要开始了,基本不会散去。这样的狂舞,可以持续到东方发白,新的一天开始。

多数去世的人我并不熟识,因此并不感到悲伤。饶有趣味的丧舞却使我很乐意跟随父母去参加葬礼。

直到这一切发生在了我的身边。那日我的太姥爷与世长辞了,但正值星期三我在上学。中午我的母亲火急火燎地赶来学校,带走了我的小叔,临走前与我对视了一眼,随即转身离开。我竟还自以为是小叔身体不适,母亲带他离校看医罢了。却不料两天后归家,他们告诉我,太姥爷已经离开了我们。想起他将摔倒的我扶起,为我拂去身上灰尘,再到我扶着年迈的他在夕阳下慢慢前行的样子,想到我将永远不能再听到他那苍老的呼唤声,不由得潸然泪下。

我问母亲那夜他的丧鼓演奏得是否响亮,他是否听到。母亲说,他知道我们都很好,走的时候很安详,脸上还有一丝笑容。“他会保佑我们的,放心吧。”

太姥爷在世时有很多规矩,儿时的我是不能够用手指月亮的,他告诉我月亮上面住着一位神仙,若是有对她不敬的小孩子,她便会施法把他的耳朵变没。过年要在门上贴门神画像,还要拜上几拜,这样才能显示你对他们的尊敬,他们才会保佑你,还要祭祀灶神等等。从他离世后,再也没有人在我耳边絮絮叨叨这些“烦人”的规矩。

之后,每次去为他扫墓时,总会遥想到他离世的那个夜晚,丧鼓咚锵声里他仿佛在云端端坐着,慈祥地俯视着他的儿孙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