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大寒,一年中最后一个节气。因为赶上新春将至,这时节显得有些匆忙。这匆忙里还有告别岁时的意味,春节后,新一轮的二十四节七十二令将继续循环。冬至后一天冷过一天,大寒又与小寒相对,于是《月令集》中说:“小寒,十二月节。月初寒尚小,故云。月半则大矣。”这和夏至后的大小暑又互为极端。
宋朝有位叫释道生的法师曾写过这样一首偈子:“两曜劈箭急,一年弹指间。始见大暑小暑,又是小寒大寒。通身寒暑无回互,笑倒当年老洞山。”轻松道尽了自然加诸人世的极寒与极暑,但比起暑热,极寒似乎更让脆弱的人体难以承受,所以即便一层层地裹着还嫌不够,大多数时候,人们还是更愿意藏身于有暖气的房间中。
现代人们有各种抵御寒冷的手段,烧得火热的暖气就足够消除冬与春的分别。但在古时候,人们显然没有这样的福利,那样的时代,古人虽时刻都在用心体会自然,但对自然的干涉能力实则非常有限。天地寒暑的日子里,人们大多是靠忍受、避走和一些很微弱的抵抗。北宋哲学家邵雍的《大寒吟》描摹了人们在大寒时节的情状:“旧雪未及消,新雪又拥户。阶前冻银床,檐头冰钟乳。清日无光辉,烈风正号怒。人口各有舌,言语不能吐。”在这样天寒地冻的时刻,薄薄一扇房门根本隔不开屋外的冷冽。即便有“腊酒自盈樽,金炉兽炭温”,可依然是“朝披四袄专藏手,夜覆三衾怕露头”。“寒气之逆极,故谓大寒”,这可是真能冻死人的日子。照理说,人们都该本能地避开,但要仔细想就能发现一个非常有意思的事实——自古以来,许多人其实并不那么排斥冬日的大寒,有的人甚至还会有几分莫名的期待。
就像乍看到“暖香”“冷香”,人们下意识地会觉得“暖香”显得有些过于浓郁,而“冷香”则更沁人心脾。冷香的代表是梅花香,国人对梅花的喜爱不必多说。尤其是雪后寻梅,千百年来都被当作“野客之闲情,文人之深趣”。但梅花要何时才能来呢?唐代高僧黄檗说:“不经一番寒彻骨,怎得梅花扑鼻香?”这是“大寒彻骨”后头的惊喜,悠悠一袭梅花开,引得人“不管清寒与攀摘”,怪不得冷也不顾了。明人陈继儒在《小窗幽记》中写自己在极寒天里赏梅的意趣:“黄昏月下,携琴吟赏,杯酒留连,则暗香浮动、疏影横斜之趣,何能有实际。”这种明明不像真的,却又给人极致的感官冲击的景致,除了这极寒天气,谁还能塑造出来?
大寒带来的惊喜何止这些,极寒之下,“四林皆雪,登眺时见絮起风中,千峰堆玉;鸦翻城角,万壑铺银。无树飘花,片片绘子瞻之壁;不妆散粉,点点糁原宪之羹。飞霰入林,回风折竹,徘徊凝览,以发奇思。画冒雪出云之势,呼松醪茗饮之景。拥炉煨芋,欣然一饱,随作雪景一幅,以寄僧赏。”人们在积雪的山中看雪、看冰、看朔风折竹,围炉烤火,喝酒饮茶煨芋头,整个身体都仿佛被这清萧之气洗刷干净了。怡然之余,再取丹青绘一幅雪景,寄予山僧。这样的好情致只在深冬岁余的大寒时节才有,人们当然珍惜。
那么,作为这好情致衍生品的“雪景一幅”,又当是什么样子的呢?每个人脑海里都会浮现不同的画面。清人李渔脑海中是这样的:“人持破伞,或策蹇驴,独行古道之中,经过悬崖之下,石作狰狞之状,人有颠蹶之形者。此等险画,隆冬之月,正宜悬挂中堂。主人对之,即是御风障雪之屏,暖胃和衷之药。”这是一种相当高级的精神宽慰了,在能观赏雪景的室内,幻想着路上行人的风雪之苦,再回看自己的好处境,即便是冰雪交加的大寒天,也不会觉得太冷了。这是古人的生活态度,不管在什么情境中,四时有四时的真乐,不潇洒终为忙人。
当然,这些毕竟是文人的风雅乐事,不可能人人这样,大多数的百姓可能还是更希望这极寒的天气赶紧过去,才有利民生。就像白居易诗中“伐薪烧炭南山中”的卖炭翁,“可怜身上衣正单,心忧炭贱愿天寒”,提起这个,不免又让人有些沉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