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下得楼来,大地已经盖上了厚厚的雪棉被,高高的树上开满了团团的雪绒花,低低的灌木上结满了松松的新棉花。一夜之间,地上长出不少平滑的雪蘑菇,也拱出不少圆润的雪馒头,汽车变魔术般变成一个个酥软的大面包。远处,高高低低,曲曲折折,拥拥簇簇、绵绵延延的是天上成堆成卷的云坠落在大地尽头。世界已经都没有了棱角和锋利,边边棱棱、角角落落都是圆滑和柔和。临街道上已经有不少的深脚印,丈量出雪的厚度,这是多年不曾见的大雪,早就没过了脚面。
临街门店上整齐的招牌,都罩上了白帽子,门楣也挂上了雪帘子,门脸上扑上了雪花膏,台阶扶手也戴上了白手套。平时花花绿绿、文文雅雅、错错落落、古香生色的门店,在这个严冬的早晨一改热情笑脸,变得高傲冷视。一场大雪,把一个多彩世界都改成姓白的天地,谁也不可阻挡。时尚的变成“白发魔女”,可爱的变成“白雪公主”,古朴的变成“白胡子老爷爷”,气派的变成“白眉大侠”,弱小的变成“雪孩儿”。
远处的天际,浑浑噩噩,混混庉庉,如同混沌的远古,好似洪荒宇宙,等待开天的盘古,利用巨斧划出一片朗日乾坤。小雪花儿就如此地主宰了天地,一丝丝一粒粒一片片竟然有着如此神奇的力量,它的前世今生在哪里?
它应该是夏天的云。在湛蓝的天空里飘荡,把多少人的心带到那蔚蓝的天际里,想躺倒在云朵里美美地酣眠,做一个碧蓝的梦。如今可好,也不知是哪位神仙竟然把云朵撕碎,碾成细末。变成一粒粒细沙,洒向人间大地。这不就是夏天的云吗?晶莹而洁白,透质而细腻,温润而清新。
它还应该是秋天的雨。细细的、密密的、斜斜的、悄悄的、轻轻的,莹莹的,全是剪断了的牛毛,丝丝缕缕,都在随风潜入夜,从无色的透亮,变成洁白的粉末,质是洁来还洁去,这不说的就是雪么?
先去附近的公园里看看雪再说,留下一串串雪脚印再去单位,心里这样想着,双脚已经嗤嗤作响地移步公园里。
前一日,所在城市就开始下大雪,不是那种鹅毛大雪,虽然细雪如沙,也紧锣密鼓地下了一天一夜。晚间10点钟,下楼去听雪,走进附近的小公园里,想在洁白的雪地里留下自己的脚印,也不知道是谁,和我的想法一样,也要在纯洁的雪地上留下一串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脚印,竟然捷足先登了。不过我还是很有兴致地在昏黄的街灯照耀下,在雪光的映射中,留下我曾经来过的足迹,听落雪的声音,让雪落进自己的发丝里,在温润中感受清凉,让我的思想随雪花飘舞。
不曾想,自以为是很早起床下楼,仍然是起了个大早赶个晚集。公园里,有不少新鲜脚印在告诉后来的人们,这个世界他已来过。而昨晚的那些脚印都变成一个个平滑的雪窝儿,成为雪地上柔和的音符,我已经不能确认哪一行脚印是自己的了。大地是睡着了的,扯过一床雪棉被就把草坪和甬路塞进一个被窝里。一树树雪绒花,一株株新棉花,一朵朵雪蘑菇,一个个雪馒头,都在公园里展现雪的绰约风姿。不忍心去碰撞,不忍心去摇曳,不忍心去采摘,不忍心去抓取。这是冬天里最美的图画啊。
往单位的路上,街灯还明着,昏黄的路灯把雪地变成一张张浅黄、淡黄的宣纸。任路人在那宣纸上作画,用脚步绘出自己的图画。
在清冷的街面,依然有热情和温暖从一些门店里飘出,那些早点铺子一如既往地提醒人们“要‘早点”,上班不要迟到“。煎饼馃子、豆浆油条、火烧夹肉、锅盔米线、包子馄饨、大饼裹肉、粉面泡馍。没有一家早点铺子不”早点“,热气带着香气蹿出门外,热气蒸腾,试与雪花比高低。他们确实很早呢,他们用他们的”早“温暖了多少人的冷肠寒胃呀!
在一个个路口,我看见那些身着橘黄色的环卫工人,在清扫路口的积雪。环卫工人常年如一日,每天都是在星光落下之前,在日出之前就在马路上清扫,他们的沙沙声是城市里最美的旋律。
如果在平日,现在还不是交通警察到岗时间,但是他们今天比平时要早得多,在很多红绿灯路口,警察们已经在指挥车辆和行人了。等待换岗的警察没有在岗亭里休息,而是在路口帮助环卫工人清扫积雪,方便行人过马路。他们也好早啊。
汽车在雪地上发出吱吱、嗤嗤的声音,喘着沉重的粗气。这些平时风驰电掣的家伙,在行人面前威风凛凛的,今日也都成了慢慢悠悠的老爷车,成为慢蜗牛,小心着呢。
雪还在悠扬地下着,好在没有风。雪花在空中没有飞舞旋转的姿态,也没有飘飘扬扬的扭捏作态,斜斜地落直直地落。天空多了宁静。
街上也有了少许行人,他们在上班路上比平时多了些浪漫。时而停下,仰望天空,张开大嘴,要吸一口雪花,用雪花的清凉去清洗尘肺;时而张开双臂,拥抱这来自天际的精灵,迎接扑面而来的风姿;时而在厚实的雪地上,用脚淌水一样,把积雪扬到不远处。
我走到银河大桥南端,看到一男一女两个年轻人手拿着家用笤帚站在桥头,微笑着小声说话。我还想,这么早要去丈母娘家扫雪呀,还不把家里扫床用的手把笤帚拿来?但我更提醒自己,千万要小心,桥上积雪多,容易滑倒,再把我这受过伤的小蛮腰摔坏了,那我可真的要在床上”猫冬“了。当我扶着栏杆走上桥的时候,猛然发现,人行步道上的雪已经被清扫干净,细小的笤帚印迹,如同一道道平行线。这还绝对不是环卫工人的大扫帚痕迹,大扫帚印迹大不说,还比较脏呢,这上面的雪是干净的;再看大桥另一侧的人行步道,也是这样的印迹。我回头看了看这两个年轻人,心里感叹,他们这要起多早呀?
走到这座拱形桥的最高处,我不由得停下来,环顾四周,极目远眺,大雪世界里,色彩并不单一。那橘红色的环卫工人、那绿中带黄的警察、那些蓝色黑色红色绿色的行人,还有那闪着蒙眬尾灯的汽车,都在忙碌和游弋,都是最生动的色彩和节奏。
我想起多少年前,伟人写过的一句诗:东方欲晓,莫道君行早。踏遍青山人未老,风景这边独好。是他们构成了这美丽的风景,在创造美丽的风景中,他们都比我早呢。
桥下是繁忙的京沪铁道线,那黝黑的铁轨在雪地上,坚定地伸向远方。轰隆隆!轰隆隆!大地醒来了啊,最早一班从北京到上海的高铁,声音从远处震荡而来,飞驰及近,飞驰及远,洁白的车身,雪落的颜色,落满一车雪。
如此这般早,它这是要把北京的雪带到上海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