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把运动鞋递给老人,在他对面的小马扎上坐下来,看他干活儿。
老人放下手里的二胡,拿起鞋子,端详。
我问:“您没活儿的时候就拉二胡给路人听吗?”
这条小街附近都是住宅楼。老人的修鞋摊在背风向阳的墙边,时常有人在小街上走过。
老人冲我一笑,没有回答。老人的笑让我的心颤了一下,我分明在那笑中看到了一丝羞赧之色。我感到这是一个有意思的修鞋老人。
我的运动鞋只是开了一段线,几分钟便修好了。离开的时候,我冲老人笑了笑。直觉告诉我,我遇到了一个有意思的老人,因为我向修鞋摊走来的时候,远远地听到了老人的二胡声,婉转,悠扬。
我离开时,老人继续拉二胡了,那声音依旧婉转、悠扬,让我听得有滋有味。
又一次去老人的修鞋摊,是半个月以后,那天我休息。我又一次走进那婉转、悠扬的琴声里,将手里的皮鞋递给老人,然后坐在他对面的小马扎上,看他干活儿。
我说:“您的二胡拉得好。”
我说了一句没话找话的话,却让老人很高兴。他抬头看着我,说:“我年轻的时候,琴声给我带来了很多荣誉呢。那时候工厂经常搞文艺活动,我表演过二胡独奏,还在乐队里与工友们配合,为演唱者伴奏。从领导到工友都可佩服我呢!不瞒你说,我靠琴声,打开了一个姑娘的心扉。”
“是吗?您真厉害!”我说。
老人的兴致很高,说:“我是机械车间的工人,工作服上总是油腻腻的,可我的琴声把那些油渍都清洗干净啦。那个姑娘爱上了我。那可是厂里数得上的漂亮姑娘呀!”
“哎呀,恭喜您。”我说。
“转眼,老喽。”老人自嘲地笑笑,低头修鞋。
我说:“但您的琴声一点儿不老。”
老人一下子抬起头,看着我,问:“真的?”
我点头:“真的。”
老人的脸上再次现出带着一丝羞赧的笑:“你面善,一看就是个文化人。你夸我,我高兴。”
“我说的是真心话。”我说。
“那好,那好。”老人的笑一直含在他的嘴角。
“您没活儿的时候就拉二胡给路人听吗?可以招揽生意吗?”
老人抬头,认真地摇摇头。
我的心又颤了一下,感到老人是个不一样的老人,会把一个故事讲给我听。我没有说话,等着。老人也没有说话,但他歪着头,冲小街对面的一扇窗努了努嘴。
我扭头望过去。那是一扇临街的窗,不大,阳光照不到,却干净、清透。窗子里面坐着一个老太太,她正隔窗向这边望,脸上满是幸福的笑。
我的心再次颤动起来,因为我感到这个满脸是笑的老太太看上去有些面熟,好像在哪里见过。在哪里见过呢?我却一下子想不起来。忽然,我明白了,老人拉二胡,是给老太太听的,那个在老人的琴声中幸福微笑的老太太,就是当年被他的琴声打开心扉的漂亮姑娘。
我看到老太太虽然年龄大了,头发已经花白,但依然漂亮。
我说:“你们老两口儿,好有情调呀!”
老人的嘴角一直含着笑。
离开的时候,老人婉转、悠扬的琴声仍在飘荡,我听得有滋有味。
可是,我一下子站住了,回头远远地望阳光下拉二胡的老人,望那扇临街的窗。
我想起来了,那个老太太是我的一个患者。为她的耳病,我还和科主任一起会诊过。
其实,那个幸福微笑着的老太太,什么也听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