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城美人

我们那一届的学生里面,鲜于明吉是一个无法忽略的存在。

上初一的时候,她转学到我们班。来之前,就全校闻名,因为她的美貌、张扬的做派和她的家世。

认识她时,她不过十二岁。大人个儿,肤若凝脂,五官精致,轮廓分明,美得如梦如幻。她的父亲是政府官员,母亲是会吹拉弹唱的音乐老师。作为家中独生女,她自小得到母亲的精心培养,会弹钢琴,会跳芭蕾,嗓音也不一般。良好的艺术女气质,飘逸脱俗。学校如果有什么大型活动,她一定是舞台上最闪耀的,同龄人很少有人不知道她的芳名。

我们都认为如果她有机会进入演艺界,一定会干出点名堂的。但是她和我们一样,生活在一个不起眼的地方。小城市闭塞安逸,普通人改变命运的机会不多,她和我们一样普通平凡。

但是,鲜于拥有的,却让我们羡慕。上世纪八十年代中期,小城居民生活水平普遍不高,她小小年纪却拥有许多漂亮衣裳。有一次学校演出,在简陋的舞台上,她眯着眼睛,用极具个性的沙哑嗓音给我们表演了独唱。她静静站在舞台中央,金色阳光洒满全身,她穿着那个年代少见的海军领套装,清纯明媚。她的歌声穿透整个校园,一曲唱罢,掌声雷动。过去这么多年,我仍旧记得那个场景。

每到圣诞节前夕,我们都会买漂亮的卡片,写上新年的祝福语,送给要好的同学,表达友谊。其实那个时候,我在班级里成绩还不错,只是性格内向,朋友较少,我渴望友谊。当我把写好的卡片主动送给她时,她低头看了几眼,突然大声说:“怎么字写得这么丑啊!”周围同学一阵哄笑,纷纷朝我看过来。我涨红了脸,又急又气,扑过去说:“把圣诞卡还给我!”

鲜于得意极了,她将卡片迅速藏到怀里,兴高采烈拔腿往教室外面跑,灵巧地兜着圈子,一副誓不归还的模样,令我生气了很久。

有时候我们关系也很融洽。当我们并肩走在学校操场上,鲜于出众的外表和气质,吸引了打篮球的高中男生,他们会突然停顿,愣愣地瞅上好几眼。我微微侧目,瞧见鲜于高昂着头,夸张地眯着眼,眼角和眉梢都充满骄傲。而当年如丑小鸭一般的我,因着帅男孩们关注鲜于顺便在我身上停留的几秒视线而暗自窃喜。

而时光,不会停止它前进的步伐。到了初三,我们年级由八个班分成九个,鲜于分到九班去了。下课的时候,十几岁的少年挤满教室外面的走廊。鲜于穿过拥挤的长廊时如入无人之境,她知道很多人会对她行注目礼。课间,跟同学疯疯闹闹,你揪我腰,我掐你大腿,追逐着推搡着,走廊留下她串串欢笑声。

初中毕业,只有四分之一的学生考上高中。鲜于成绩不佳,以艺术特长考进省城音乐学院附中。进高中后,学业变得繁重,很多同学课间也是安静地坐着,很少见到同学追着疯跑的,这倒让我想起喜欢闹腾的鲜于。

高一暑假,我在小城繁华的街道上偶遇她。她的头发梳得光溜溜的,脑后挽了个小发髻,踩着模特步独自走在家人前面,一袭白纱裙仙气飘飘,清纯又优雅,裙角在夏风中扬起,引得路人侧目。

鲜于渐行渐远,但是江湖上仍然有她的传说。高二念完,有人八卦,说鲜于被音乐学院附中开除了。在风气相对保守的年代,那件事情非常严重,严重到被学校通报并开除。

那年暑假,夜幕刚刚降临,我出门,看到鲜于站在我家院子门口向内张望,我很吃惊,问她有什么事。她说她想参加高考,问我能否把高中课本儿借给她。我说我也要高考呢。我旁敲侧击问她为什么不继续走艺术的路,她顾左右而言它。我们寒暄了一会儿,她略带失望,背影如风一般消失在夜色里。

我们一个个考上大学,离开小城。鲜于终究没能继续学业,闲居在家的鲜于弹钢琴带学生谋生。成年的鲜于凭着美貌结识了一位上海生意人,财大气粗,上门提亲时,一甩手给了她父母五万现金。上世纪九十年代,小城市人均工资只有几百元,五万可是个大数目。

人不在江湖,而江湖中处处有她的传说。鲜于跟那位老板同居几年,生了个女儿后才知道,这个老板早有家室,不肯给她名分,后来离开鲜于,只身一人返回上海。

鲜于为躲避邻居的流言蜚语,搬离父母家独立。为了生计,她选择了最普通的生意,在小城最繁华的商业街租下门面卖服装。她每天接送孩子上下学,独自抚养女儿长大。人到中年,看着周围同龄人纷纷到省城发展,鲜于也带着女儿到了省城。她跟人合伙开商贸公司,后来卷入一场官司,官司最终得到和解。女本柔弱,为母则刚,单亲母亲鲜于凭一己之力,培养女儿上了重点大学。女儿挺有出息,工作顺利,收入不错。

如今,鲜于明吉跟我们一样,过着普通安逸的生活,这大概就是人生吧。生命中的某些阶段会有绽放的花朵,唯美得让人惊艳,人生的真相是酸甜苦辣咸,谁也逃不掉。一路跌跌撞撞,坚持着,如果没有酸甜苦辣, 人永远都不会成熟。虽然你我皆平凡,但是每个人都会闪耀着自己独特的灿烂光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