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晓梦随疏钟,飘然蹑云霞。”旧梦意阑珊,兀自沉醉,却被一阵疾雨敲窗之声惊醒。叭—叭—雨点敲打着窗台,极有规律,一声紧似一声,没有春雨的缠绵,不像秋雨的凄切,更无冬雨的寂寥,清脆的声响如焦灼的催促,又似急切的呼唤。
雨声里,心似云崖空谷,任其雨点飞腾跳跃,雾气弥漫。闭目静听,想象着雨点从翠碧的树叶上颤动、滑落,地面上便盛开着洁白的千朵万朵小花,娇弱的花仙子一边惊得花容失色,一边声讨着不太懂得怜香惜玉的这位不速之客。鸟儿们在枝头欢蹦乱跳,或梳理漂亮的羽毛,或炫耀动人的歌喉,或依偎在一起细语呢喃;小虫子却只能趴在家门口,望着雨幕打盹儿,期盼明朝便是晴天朗日,可以去田间、地头、树下尽情地玩乐……
我欣赏喷薄的日出,欢喜灿烂的阳光,流连日暮的云霞,爱慕静夜的月华,可我更钟情于雨中的世界。“沾衣欲湿杏花雨”,春天是江南小巷里杏花淡雅的香气和烟雨蒙蒙的微凉、微醺、微醉;“黄梅时节家家雨”,夏天是江南草色青青里鸟雀的声声啼啭和阵阵蛙鸣;“巴山夜雨涨秋池”,秋天是灯下寄语与君剪烛西窗的情深意长;“夜阑卧听风吹雨”,冬天是北风呼啸、淫雨霏霏里“铁马冰河入梦来”的热血沸腾与豪情激荡。
“雨打芭蕉叶带愁,心同新月向人羞。”一直这样向往着:窗外的雨下个不停,淌在古典的瓦檐上,落在爬满青藤的院墙中,空气里有茉莉的淡淡清香。隔着纱窗眺望,几树芭蕉在雨中并肩静默着,宽大而青翠的叶子被雨珠洗得越发鲜亮。微风拂过,雨珠滴落,长长的叶片轻轻摇曳,相互致意,与雨声轻声唱和,诉说着一段不为人知的惆怅与寂寞。
“昨夜雨疏风骤,浓睡不消残酒。试问卷帘人,却道海棠依旧。知否,知否?应是绿肥红瘦。”也曾这样幻想着:烟雨江南,春深迟暮,行走在青衣柳巷,湿润的石板路旁,偶遇几株海棠,枝繁叶茂,让人忆起那曾苍绿的时光。满径的落红一路铺陈,犹自带着昨日的芬芳,这般美得让人神伤。
“闲梦江南梅熟日,夜船吹笛雨潇潇。人语驿边桥。”该是这样的吧:雨朦胧,夜朦胧,潋滟江波倒映万家灯火,江渚边一叶小舟里一灯如豆,笛声如怨如诉,似有还无。在这岁月的河上划桨打捞,捞起的不过是些潮湿的旧事。天地悠旷,唯夜雨懂我心意;夜雨潇潇,唯笛声慰我平生寂寥。过往前尘如梦,若真能“小舟从此逝,江海寄余生”,是否便不会在桃花柳絮满江城时思念那时光景那时人,而得绿水青山我心常宁?没有雨打芭蕉的声声寂寞,没有雨后海棠的片片零落,没有夜船吹笛的清音袅袅,记忆中的雨就一直这么默默地下着。
记得,某日被晨风唤醒,独自步入山后的那一片林海,树木为我展开绿色的屏障,野花为我绽放无邪的笑颜。林间穿梭,听雨水滴落,看落红飘舞。我可是这林海中的绿叶一片、落花一朵?抑或这满目苍山、万千风致只属于我?“莫听穿林打叶声,何妨吟啸且徐行。竹杖芒鞋轻胜马,谁怕?一蓑烟雨任平生。”与山中的一切从容道别,学着东坡居士的样子,吟啸且徐行,哪儿管此中真意是否真能了然于心。
记得,某个下着小雨的黄昏,独自坐在窗前,提笔沉吟,想给远方的友人写封信。雨点从窗户探身进来,落在肩头,有微微的凉。抬头看向窗外,远山如黛,云烟渺渺,似有一种古意穿越时空悄然而来,萦绕于心。静静地听着雨声,直至掌灯时分,竟不再言语,素笺落笔处是:“春未老,风细柳斜斜。试上超然台上看,半壕春水一城花。烟雨暗千家。”
记得,滂沱大雨的夜,只开着床头的一盏小灯,翻开泛黄的书页,或倚,或坐,或躺,闻着熟悉的墨香,读着令人怦然心动的词句,编排书中的人物和故事,窗外风狂雨骤,我心自得安稳。乏了,倦了,沉沉睡去,人生“悲欢离合总无情”,何不“一任阶前、点滴到天明”?
写到这儿,夜已深沉,只是窗外的雨依旧在落。一声声,打在窗台上,胜过万千言语。流光易换,淡如烟雨。在岁月里听雨声,不问前尘,不恋旧事,只在平凡的日子里,聊记一些过往遗落的影踪。在雨声中读岁月,不寻前因,不探归路。只愿在紫阡千层、红尘万丈间游历时,不辜负这人间美好、锦绣华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