略谈学好语文

有人认为只要学好数理化就可以了,语文学得好不好没关系。这个看法不对。数理化当然重要,但语文却是学好各门学科的最基本的工具。语文学得好,有较高的阅读写作水平,就有助于学好其他学科,有助于知识的增广和思想的开展。反之,如果语文学得不好,数理化等其他学科也就学不好,常常是一知半解的。就是其他学科学得很好,你要写实验报告,写科研论文,没有一定的语文表达能力也不行。一些文章能够长期传下来,不仅因为它的内容有用,而且它的文字也是比较好的。再说,学习语文与学习外语的关系也很密切。有的同志科学上很有成就,但是要他把自己的论文译成英文,或者把英文译成中文,就翻译不好。中国的语言是很微妙的,稍不注意,就会词不达意。翻译要做到严复所提倡的“信、达、雅”很不容易。所以,要学好外语,一定还要学好中文。

我出生在穷乡僻壤,浙江平阳的山区。家前屋后都是山。我父亲是种田的,很穷,没念过书。但他常在富裕人家门口听人读书,识了一些字,还能记账。父亲很知道读书识字的好处,他对我们教育很严。每天晚上,父亲从田里劳动回来,吃过饭,就要查我们的功课。有一次,哥哥念不出,被父亲狠狠打了一顿,我见了很是害怕。我9岁那年,有一次,一个“足”字我不会解释。母亲生怕父亲回来打我,就站在村口找人问字,可是站到天黑,问了许多人,还是没人能解释这个字。幸而这天晚上我没挨打,也没挨骂。我们村里没有学校,十来个孩子请了个没考上秀才的先生教书。他教我们读《论语》,读《左传》。

12岁那年,父亲送我到一百多里外平阳县城里的高等小学念书。我初到城里,对许多东西都很好奇,学习不用功,贪玩。到了学期结束,我考了个倒数第一名——我们那里叫“背榜”。记得那年,我曾作了首好诗,可老师不相信,说我是抄来的。后来老师查实了,知道确是我作的,就对我说:“我冤枉你了。你很聪明,但不用功。你要知道你读书可不容易,你父亲是从一百多里路外挑了米将你送到这里来读书的……”这话对我刺激很深,从此我就发奋学习了。到了二年级,我从“背榜”跳到第一名。这以后,我不但学习勤勉,而且养成了良好习惯,不论在少年时代还是在日本留学期间,我总是每晚11时睡觉,早上5时起床,严寒季节亦如此。

1915年,我进了当时温州唯一的一所中学。那时,我立志要学文学、历史。一年级时,我用《左传》笔法写了一篇作文。老师把它列为全班第一,但又不完全相信是我写的。他问我:“这是你自己写的吗?”我说:“是的。我会背《左传》。”老师挑了一篇让我背,我很快背出来了。老师不得不叹服,并说:“你这篇文章也完全是《左传》笔法!”《史记》中不少文章我也会背,《项羽本纪》那样的长文,我也背得烂熟。我还喜欢读《昭明文选》。“暮春三月,江南草长,杂花生树,群莺乱飞。”(丘迟《与陈伯之书》)我欣赏极了。还有《资治通鉴》,共有200多卷,我打算在中学四年里全部读完。第一年末,我已念完20来卷。这时,学校来了一位因病休学从日本回来的杨老师。他对我说:“学这些古老的东西没啥用,还是学数学好。”他将从日本带回来的数学教材翻译出来,让我学。第二年,学校又来了一位日本东京高中毕业的教师,他教我们几何,我很感兴趣,在全班学得最好。从此,我就放弃了学文学和历史的志愿而致力于攻读数学。但我还是喜欢写文章。四年级的时候,校长贪污,学生闹风潮,我还带头写了反对校长的文章。

我后来成了数学专家,但仍然爱好语文。我经常吟诵唐宋诗词,也喜欢毛主席的诗词,特别是《到韶山》这一首。“为有牺牲多壮志,敢教日月换新天。喜看稻菽千重浪,遍地英雄下夕烟。”毛主席把“为有”二字用活了。现在,每晚睡觉前,我总要花二三十分钟时间念念诗词。真是乐在其中也。一个人一天到晚捧着数学书或其他专业书,脑子太紧张了,思想要僵化的。适当的调节很重要,可以帮助你更好地学习专业。我写的诗也不少,但不是为了发表,大多是自娱之作。有时也写政治性的诗,这也是一种战斗嘛。我有篇《夜读〈聊斋〉偶成》:“幼爱聊斋听说书,长经世故渐生疏。老来尝尽风霜味,始信人间有鬼狐。”(见1978年11月3日《解放日报》)这是批判“四人帮”的。有个青年同志写信来批评我,说科学家怎么也相信有鬼狐?他不知道这是诗呀!

我从小打好了语文基础,这对我学习其他学科提供了很大的方便。我还觉得学好语文对训练一个人的思维很有帮助,可以使思想更有条理。这些对于我后来学好数学都有很大好处。

现在的学生语文基础不够扎实,古文学得太少。当然不一定都要读《论语》,但即使是《论语》,其中也有不少可学的。“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不是很好吗?“每事问”,不要不懂装懂,这也对。《古文观止》220篇不一定要全部读,《前赤壁赋》《前出师表》等几篇一定要读。有些文章虽然是宣扬忠君爱国思想的,但辞章很好,可以学学它的文笔。此外,《唐诗三百首》《宋词选》中都有很多好作品,值得读。

读书,第一遍可先读个大概,第二遍、第三遍逐步加深体会。我小时候读《红楼梦》《西游记》《三国演义》都是这样。《聊斋》我最喜欢,不知读了多少遍。起初,有些地方不懂,又无处查,我就先读下去再说;以后再读,就逐步加深了理解。读数学书也是这样,要把一部书一下子全部读懂不容易。我一般是边读、边想、边做习题;到读最末一遍,题目也全部做完。读书不必太多,要读得精。要读到你知道这本书的优点、缺点和错误了,这才算读好、读精了。一本书也不是一定要完全读通、读熟;即使全部读通了,读熟了,以后不用也会忘记的。但这样做可以训练读书的方法,精读的方法,学习、掌握一本本书的思想方法和艺术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