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在屋角给阿黄搭建了一个临时狗窝,我和哥轮流抱住阿黄不撒手,把它塞到被窝里玩耍,实在困极,才把它放回窝里。谁知我们刚一跳上床,它就从狗窝里爬出来,跑回我们床前,拽住床单哼哼唧唧要求上来,我们就把它再次抱上床,兴奋得又睡不着了。
渐渐地,阿黄长成了健壮少年,门庭里再也圈不住它了,它跑出屋外,在场院里,在土堆旁,在房前屋后,小河边、田野里,肆意撒欢。和村里其他的狗摔跤、比拼、格斗、争地盘……阿黄威武不屈,一场战斗下来,哪怕撕咬得昏天黑地,血流不止,它也一定要“占山为王”。
入秋,鸡上架,猪进圈,粮食归仓。父亲也为阿黄建造了一个真正的狗屋。从此,阿黄自立门户,担负起看家护院的职责。
阿黄的窝,搭建在我家西仓房的门口,旁边就是鸡棚、猪圈,紧挨着我家的,是叔婶家东山墙旁边的茅厕。在一个北风呼啸的夜晚,盗贼从院后爬上茅房,刚要向院内窥探,阿黄冷不丁“嗖”的一声,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蹿上屋顶。那可怜的盗贼,还没反应过来,就被阿黄咬进大粪池子,变成了“屎壳郎”,而阿黄也被乡邻们视为英雄!
英雄的阿黄,也是捕鼠能手。自阿黄来到我家,老鼠们的末日就到了。漆黑的夜里,阿黄竖起耳朵,两眼放光,静静守卧一处,伺机待发。如有老鼠出没,阿黄旋即猛冲上去,一扑一个准。它那凶猛的獠牙,锋利的前爪,收拾起老鼠来,干脆利落。一日三餐,阿黄顿顿饱腹。此时的阿黄,体态更加健硕威武,毛色也格外亮丽喜人。它通人的性情,非凡的本领,忠于职守的精神,深得人心。
阿黄消除我家附近的鼠患之后,它的狩猎范围又逐渐外延至离我家稍远的乡邻,谁都不曾想到,灾难竟会悄悄降临到阿黄头上。
那天黄昏,我一个人在家,阿黄从外面回来,像喝醉了酒似的,一头栽倒在堂屋中央,口吐白沫,身体痛苦地抽搐着,只有出的气儿,没有进的气儿。见此情景,我的心,惊吓得“咚咚”直跳,赶忙叫来前院大叔,大叔看了看,说:“中毒了,一定是吃了药倒的老鼠啦!快,拿酒来,酒解毒!”我赶忙从条几上拿起一瓶白酒,这时阿黄已经奄奄一息。大叔把阿黄的头托起,掰开嘴巴,让我直接把酒灌到阿黄的嘴里,灌了大约二两,大叔把阿黄的脑袋放到地上。我在心里暗自祈祷:阿黄,快醒来吧!果然,阿黄尾巴抖动一下,睁开眼,喉咙里发出阵阵哀鸣,挣扎着,想站起来却又没能站起来。
哥得到消息,连哭带喊,一阵风似的从外面跑进来,看到阿黄如此情景,心疼地抱住它,为了救阿黄,哥又让我给阿黄灌酒。接着,阿黄又喝了大约三两酒。这回阿黄真的是喝醉了,它挣脱了哥的怀抱,在屋子里上蹿下跳,狂叫不止,最后吐血而死。
清楚地记得那个夜晚,我和哥哭得像个泪人,守着阿黄,死活不肯离去,直到后半夜,父母才强行把我们拉走。阿黄,被埋葬在我家屋后的香椿树下。
岁月已走远,故乡也渐模糊,许多过往亦淡出视线,只有大黄、阿黄还鲜活地奔跑在我的记忆深处,吠鸣在我的生命里。想起它们就想起了故乡,想起那段生死离别的往事,不禁泪湿双目。
现在城市里,衣着光鲜的人们,怀里抱着名犬贵狗,它们已经不被唤之为狗,而美其名曰宠物,被主人宠爱着、娇养着,亲昵地称之为“姑娘、儿子”,它们吃的是外国罐头,穿着华丽的服饰,脚蹬小皮鞋。它们有固定的宠物医院、专有医师,也有自己的会员卡,或洗澡,或美容,或体检,都是要预约的,即便是一个小感冒,主人也会立马联系医师到家中为它们打针、服药。若是怀孕生崽,更是提前入院,它们还有专用的手术室和助产师。这些宠物,已失去狗性本能,不会雄壮地大叫,不会英勇地搏斗、猎取。它们最惯常的伎俩是博得主人欢心,讨主人喜爱,在主人空虚、寂寞无聊的时候,能给他们心灵的慰藉和愉悦。
呜呼!我记忆里的大黄阿黄,我生命中的犬吠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