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高高的山上(2)

鱼龙,在武都以北,白峪河上游,属于高山丘陵地带。历史悠久,文化底蕴深厚。在北魏太平真君七年设孔堤县、西魏大统元年设孔堤郡。如今,在这片历史悠久的文化厚土上,最引人注目的就是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高山戏。

在儿时的记忆里,鱼龙,村村有戏台,村村演高山戏,村村有戏母子(导演)。那时候,鱼龙各村都不通公路,也不通电。信息落后,交通闭塞。村民们除了早出晚归的田地劳作外,在正月农闲时节演高山戏便是一年到头唯一的一次能集体参与的娱乐活动。村民们希望新的一年里国泰民安,风调雨顺,五谷丰登。通过祭祀神灵,演高山戏来寄托他们的心灵希求和美好的向往。正月初六后,村里只要有一个人出头联络,有几个人迎合,推选一个人做灯头,一会儿功夫,高山戏的演出活动就可以定下来。于是,锣鼓一响,全村出动,齐心协力,分担任务,出力的出力,凑钱的凑钱,少者十块二十块,多者一百二百,三百五百不等。置办戏衣,做纸活、绑狮子。经过几天的酝酿、准备,初九或初十后,选好时间,都可以出灯演戏。

那年间,人们物质贫乏,但精神不穷,提起办灯演高山戏,大家都热情高涨。演出服装不够的时候,就到别的当年不演高山戏的村子去借,记得我们村上有一个旦角,因村上演出服装不够,也没有借到服装,便自己借钱进城购置了服装。等二月二开集后把家里的粮食卖了才还清购置服装的钱。

高山戏的演出都是群众自发性的。这种自发组织,集资演戏的方式让我忽然联想起今年正月十四在安子村戏场边一堵墙上贴着的捐款光荣榜,在红纸上写着村子里捐款人的名字,最高的捐款三万八千元,也有二万四千元,三千,两千,三百,二百的。从这些数据可以看出,人们依旧热爱高山戏,热爱自己的乡土文化,一些人乐意用自己挣来的辛苦钱,支持家乡的文化发展。在这里,人们的传统美德没有变,精神追求没有变,几百年来的文化传承没有变。

高山戏的演员都是村里的村民,且大人小孩都能上台演出。在村子里,会唱高山戏的人都会受到人们的尊敬。尤其,头把式、二把式、三把式和头旦、二旦、三旦都是人们特别羡慕的角色。记得那时我们村里的头把式二把式,头旦二旦,还有一些身子(演员)都不识字,但他们演什么像什么,只要戏母子给他们讲清剧情,偶然提醒几句台词,他们便即兴发挥,用自己的语言把故事情节演出来。故事演到开心处,观众便跟着快乐,演到伤心时,观众便跟着流泪。这时,观众的情绪完全被台上的演员和演出故事情节掌控着,他们对人物形象塑造得活灵活现,生动有趣,故事情节合情合理。台上演得投入,台下的观众看得投入,有些小孩看不见,便嚷着骑在大人的脖子上看。还有一些小戏迷们,总是挤在戏台前面,甚至有人趴在戏台两角边沿上,任台上的人怎么赶也赶不下去。他们是被演员们的演技彻底征服了,也对他们羡慕崇拜到骨子里头。

那时,我还小,也喜欢高山戏。只要村上办灯演高山戏,锣鼓声一响,便饭也不吃就往戏场里跑,打打鼓,敲敲锣,拉拉二胡,摸摸板胡,哪儿有空闲就往那儿凑。在村里,戏场是极其热闹的地方,人没到戏场,但家家户户的板凳已摆满戏场,一排排,一行行,只等演出正式开始。有时候,后面来的人家,为了看高山戏看得更清楚一些,趁前面人家还没有来的时候就偷偷地把自家的板凳挪在前面,把人家的板凳挪在后面。前面的人来了在原来的位置上找不到自家的板凳,当在后面发现自家的板凳后,便不免会吆喝几声:“那个不要脸的把我家的板凳挪到后面了”。心里明明知道是谁换了,却不明说,换了板凳的人也清楚是在说他,却也心安理得地看戏,不理睬。说归说,闹归闹,但大家都不往心里去,依旧在一片祥和的氛围里开心地看着戏。

高山戏在演出前有很多程式要进行,炮手是必须的,用的是三眼铳。炮手的角色很重要,出灯,上庙,走印等等环节都要放炮。炮手还有一个作用,古时没有喇叭,第一声炮响,是提醒身子们(也就是演出人员)尽快吃完饭去出灯的地方准备穿衣服;第二声炮响督促演员们尽快穿好衣服,要准备出灯了;第三声炮响便是正式出灯。开始接灯官老爷,接狮子,上庙,圆庄,走印等程式,完了才是踩台,开门帘,打小唱,这些结束,正戏开始(即走过场也叫演故事)。这时候,戏场已是挤满人群。有条件的人家把火盆也抬到戏场,架上木炭或无烟煤取暖。村里在外面有亲戚的人家也把亲戚们接来看高山戏。也有四邻八村的高山戏迷们,因为本年度本村没有演,也跑来看。因为高山戏在这一带,一般有唱三年歇三年的讲究。高山戏的演出最早叫走过场,演故事。又叫神灯,即给神耍灯,因此,高山戏整个演出过程充满着神秘的文化色彩。

正月里的鱼龙,哪个村里只要有高山戏,哪个村子就热闹,而戏场便是最热闹的地方了。有卖糖、瓜子、水果、儿童玩具之类的,有卖蜂糖水,米酒、糖葫芦之类的,还有卖凉粉,麻花等小吃之类的,很是热闹。高山戏的演出内容都以教化育人为主题,也有一些自编自演的节目。唱词、语言,演员们可以临场发挥,只要不脱离剧情,怎么演都可以,关键是观众喜欢就好。

早些时候,我们那里没有通电、也没有电视,没有其它娱乐活动,一到正月里,若遇到本村不演戏,我们便到周边有高山戏的村子去看戏,几乎凡是有演出的村子都要去看。因为没有乡村公路,村与村之间要翻山,越沟,全是羊肠小道,遇上下雪,更是路滑危险。但无论怎样,也挡不住我们去看高山戏的愿望,有时候,白天看,晚上也去看,尤其晚上,山路难走,便拿上手电筒或准备好火把,看完戏,一般都在十一二点了,回家还得走一两小时的山路,常常因为山路陡滑而跌倒,手脚或腿蹭破皮是常有的事。疼是疼,但都是开心的,满足的。

90年代后,在鱼龙,看电视慢慢地代替了村民们其它的娱乐活动。因此,演高山戏的村子也越来越少,过年的热闹劲儿也减了不少。很多能演戏的老人们都相继离去,关于把式爷的故事,旦角伯的笑话,戏母子的酸甜苦辣等等,也随着时间的推移慢慢离开了人们的话题。

近年来,随着国家对非物质文化遗产的重视和保护,全国各地都掀起了传统文化的热潮。发源于武都鱼龙、隆兴、甘泉、佛崖、金厂、马营以及西和、礼县与武都接壤地带的高山戏,在作家,摄影家,新闻媒体人的大力宣传下,也走出了武都,走进了全国人民的视野。高山戏在武都以北的高半山区又火了起来。

在鱼龙采访的两天时间里,让我感受最深的除了高山戏,还有鱼龙翻天覆地的变化。村子里的人们看高山戏可以骑着摩托车,开着小车,带上亲人去其他村上看演出。这一变化确实让我心里为之一动。是啊,时代变了,演戏的环境变了,看戏的方式也变了。但这里的人们的淳朴善良没有变,热情好客没有变,文化传承没有变,精神追求没有变。高山戏的教化育人作用依旧在这片文化厚土上传播着,延续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