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抚摸如牛奶,窗外,“哗——哗——”的水声阵阵涌来。
我醒在这里,仿佛梦境中的一匹马,被黎明的潮水冲到岸上。
那不是潮水,那是车流。这里也不是海岸,是奔向明天的城市。
簇拥我的,是室内的一小片寂静。清风透过窗缝,递来新鲜的气息。
鸟鸣参差,婉转出时光曲径,领我返回故乡的春天,那里永远有一只布谷鸟在叫,在山那边,在叫我……
清晨充满啼鸟落花
春晓
[唐]孟浩然
春眠不觉晓,处处闻啼鸟。
夜来风雨声,花落知多少。
让我们跟随啼鸟,重返春天的家园,回童年待一个早晨。
我家庭院的四棵梧桐还在,疏朗的枝头上桐花又开了。清早醒来,听院中“沙——沙——”,是母亲在扫落花。母亲哼着歌,那时她还很年轻。梁间燕子飞进飞出,庭前屋后鸟雀啁啾,更远处,啼唤着声声“布谷”。
有时我起得早,就在满地落花中间,随手捡拾几朵,拔去花蒂,吮吸里面些微的蜜汁,有时会吮出蚂蚁。乡下人不当花是花,更别说桐花了。不论什么花,开在那里就好,落了也就落了。
桐花落地,很快便会化为烂泥,像做了一场梦,过后就被忘记。然而,当我此刻回忆往昔,落花又全部回到枝头,我的舌尖又尝到花蜜。也许这就是诗,诗可以让时光倒流。
“春晓”,这两个字清新如露水,散发着花的香气。不要问诗人表达了什么意思,正如不要问春天是什么意思。
这首“简单”的诗,不同的人会读出不同的感受。有人读出惬意,有人读出淡淡的惆怅,有人感受到春天的美好,更多的人可能兼而有之。
这些感受是不是诗意?在回答这个问题之前,让我们先来跟随诗句,体验一下孟浩然的这个早晨。
诗往往始于惊异。“春眠不觉晓”,看似平淡的一句,却传达出日常体验中的惊异。春天不是读书天,也许更宜于睡眠。诗人可能饮了酒,即使没有,春天的夜晚也足以令人沉醉,使人酣眠。一觉醒来,天已大亮,诗人感觉自己不像是睡了一晚,而像是睡了一千年。
“不觉晓”是今人的普遍感受,除非习惯了黎明起床,我们大都天亮后才醒,很少能看到破晓。对于古人,还有今天生活在乡下的人,他们习惯了早睡早起,如果哪天睡得深沉,醒来发现天已大亮,心里就会有刹那的惊讶。这种惊讶之感来得强烈却说不清,恍若生命中电光一闪。
在还没反应过来的意识空白中,冥潜于灵性深处的直觉取代了理性,这时人的体验最接近生命的原初体验。处处的鸟啼声,就是这样被听见的。
诗人用“处处”和“啼”,把他的感受传达给我们。从这两个词,我们可以听到天亮,听到雨过天晴,听到某种紧迫感,也许还能听到什么事情正在发生,或已经发生……
“夜来风雨声”,于睡梦中深深沉埋。“花落知多少”,在这句诗中,听得见时间在雨中折断。一觉醒来,春天已远。梦里梦外,花落知多少。
现在我们来看诗意在哪里。字面上看似普通的一个日常体验,人人都经历过的某个时刻,包括那些惬意或惆怅的情绪……它们本身并不是诗意,其中呈现出的惊异和神秘才是诗意。
这首诗的每个词、词与词之间、句与句之间,都在传达这种惊异,并试图呈现春眠、啼鸟、夜晚、风雨以及落花之间的隐秘关系。诗人以自己强大的直觉将不可言说的神秘,显现为几个本真的形象,给我们既熟悉又陌生的触动。
用语言的意外揭示真实
如梦令
[宋]李清照
昨夜雨疏风骤,浓睡不消残酒。
试问卷帘人,却道海棠依旧。
知否?知否?应是绿肥红瘦。
好诗词都是真诚而敏感的。诗(词)人的敏感,就在于能够从日常的经验中发现常人未能觉察的现实。
一首好诗总能让人想起更多的诗词。读孟浩然的《春晓》,就想起李清照这首词,它们如此相似,却又拥有不同的音调和亮度。孟诗音调高些亮些,有天大亮的感觉;李词轻柔如喃喃低语,残留着昨夜的气息。
也是清晨醒来,但即刻想起昨夜的风雨。海棠花开在清明前后,春天虽然刚刚过半,但风雨已开始将花朵摧残。
“浓睡不消残酒”,饮酒大抵为了浓睡,浓睡醒来,酒仍未醒。昨夜的雨疏风骤,令她深为隐忧,半梦半醒,此时也许有些头疼。
“试问卷帘人”,卷帘人应是侍女,问她什么?问题就在答案中:“却道海棠依旧。”可见,问的正是花——一夜风雨,花还在不在?比起问的内容,更重要的是试问的时间和语气。词人浓睡醒来,第一时间就想起昨夜的风雨,想起那些花,她急切地想知道花有没有被打落。而“试问”二字,又透露出她内心的怕,她担心那些花真的落了。
对于侍女的回答,词人用了“却道”二字,她预料那些花在夜里落了,所以当侍女说海棠依旧时,她感到有点儿意外。细品词意,“却道”也许还暗示了她嗔怪侍女未免太迟钝。又或许,侍女只是为了安慰她,故意说海棠依旧,那将是多么善解人意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