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面之缘

读书的时候,交过这么一个朋友,不爱说话,没啥心眼,对谁都一派和气,老实巴交都写在脸上。对于他的评价,褒贬不一,各有各的想法,有人说他傻子一个;有人觉得他过于虚伪;也有人说过这种平凡得不能再平凡的人早就烂大街了,根本不值一提。

那时候上初中,还住在那条一眼就望得到底的巷子里,每天上下学都能见着一个老太坐在马路边上给人补鞋,小的时候不懂事经常口不择言,在班里拿她开玩笑,嘲笑她那双难看的手像打了副生锈的铁手套,简直是人类史上一大奇迹。弄得每天放学都留了不少“热心观众”跟我回去一探究竟。还因此得了个“绰号大王”的名头,说来也是惭愧。

直到有天在学校跟人打架的时候书包拉链被人扯坏了,一路抱着书包回家,哭丧个脸。

走到巷子口,那老太瞧见了我垂头丧气的样子来主动搭话:“这么帅一小伙儿还哭鼻子,脸哭花了就成丑八怪喽!”

“怎么了,怎么了,跟奶奶说说,奶奶给你想想办法。”见我愈哭愈凶,她的语气瞬间温和下来,把我拉过去递了颗大白兔到我手上。

我指指书包拉链撅着个嘴,“满不情愿”地吃起了糖。

她把书包拿过去瞧了瞧,“就这个啊,小事儿,你先在这儿坐会儿,奶奶给你补啊。”

等待之余,她跟我唠了不少家长里短,在得知我和他孙子同班之后说什么都要带我去家里吃饭。晚上回去打了声招呼便跟着她走了,原来她家就在我们家楼梯口往里点,不留神还真注意不到的地儿。

“宁宁,同学来了,快来招呼一下啊!”

随后只听到屋里噼里啪啦的一阵硬币撒落的声音,出来了故事的主人公,安宁。就是那个平凡到烂大街的朋友,一切的交集源于他奶奶。从那以后我们开始逐渐熟络起来,经常一起上下学,到后来就成了当时流行说的“死党”。

九年制义务教育,外加上所谓的缘分,我们又成了同校不同班的高中同学。我俩最大的共通之处就是都不爱学习,都爱画画,什么奇奇怪怪的牛鬼蛇神都画,并且乐此不疲。

每年寒暑假,我们都会去附近的少年宫蹭美术课,尾随着开课前的家长人流进去,再藏于楼道,等上课铃一打,我俩就坐在人家教室门口“偷师”,常常要下意识提防检查工作的老头,久而久之便练就了一心二用的本事。

一次像往常一样全身而退的“偷师”结束后,我俩一人一根小布丁心满意足回家的路上,碰见一个背着登山包,扛着蛇皮袋的男人在路边到处跟人要吃的。本以为装作没看见就能逃过“一劫”的哥俩还是被盯上了。

“弟弟,弟弟,我是外地来打工的,租房子被人骗了,现在无家可归了,现在身上一点钱也没有了,我已经快一个月没吃饭了,能不能行行好帮帮忙给我点吃的啊,算我求你们的了。”他看上去确实有些狼狈。

我俩面面相觑,有些不知所措,尴尬之余我拉着他的胳膊转过身小声说道:“咱走吧,我以前也遇到过这种要饭的,都是装的,骗吃骗喝骗钱,到最后都原形毕露了。”

安宁回头又仔细望了望他,跟我说:“我感觉他不像是骗子,咱们还是帮帮他吧,外地人来打工也不容易。”

“你也太容易心软了!万一他碰瓷怎么办啊!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咱走吧。”

“不至于,不至于,带他吃点东西而已。”

“说真的,别管了,他还能饿死不成,走吧走吧。”我拉着他就要走,心里多少有些害怕。

“听我的!没事的!”他甩开我转头就要去帮人家提行李。

拗不过这倔脾气的我只能默默跟着他调头。

“前面有家面条店,我带你去吃碗面条吧。”他当下的慷慨和平常抠抠索索数硬币的样子简直形成了鲜明的反差。

“真的吗?太感谢你了!真的太谢谢你了!”那人激动地说了一路谢谢。

十块钱,一碗腰花面;十块钱,这小子当时一个多月的零花钱。

慷慨掏钱,大口吃面,两个人聊得热火朝天,就剩我一个人坐在旁边露出窘态,跟他们和谐的氛围格格不入。

吃完面,聊完天,作了别,便各走各的了。

“你看,人家真不是骗子,以后心胸开阔点啦!”回去的路上他还不忘数落我。

“呵呵,傻人有傻福吧。”我由衷地感叹了一句。

“臭小子!你才傻!”

哥俩还是打打闹闹地回去了。

高三,人生中第一个关键的转折点,我们分道扬镳。我由于家庭原因办了转学,去了外地,而安宁则因为没钱上大学选择了辍学,去了当地的一家厂里给人帮忙做生产流水线。

大学毕业四年,我又回到了家乡工作,进了一家会计事务所给人做账,天天拼死拼活地算钱、跑业务,时间久了也就麻木了,开始安于现状,啃着每个月的基本工资过日子,不算贫困,不算富有,不上不下罢了。

高中搬家以后我和安宁便渐渐失去了联系,想来还真是可惜,如今身边一个能交心的都没有,都不过是带着社交面具各取所需的客套罢了。

巧在后来的一天,我心血来潮去了以前住的那条巷子,想看看那边的变化如何。拆的拆,毁的毁,基本上已经面目全非了,就剩一道道矮墙漫不经心地围着,看来要建新项目了。临走之际碰见一群人从工地里面陆续走出来。突然一块硬币滚了过来,那个匆忙来捡的身影我一眼就认了出来。

“没想到咱们在这里碰到了!”我有些惊讶,眼前的这个人跟几年前的安宁判若两人,板板正正的一身西装无不透着股上流人士的气息。

“是啊!没想到啊!”开口还是那个熟悉的他。

在后来的交谈中得知,安宁辍学工作以后每天即使再累都会坚持画画,画零部件,画建筑,画模型,什么都画。他说这使他感到放松。工作了几年,金融危机爆发,工厂倒闭,他失业了,在家整整待了两年,靠着仅剩的一点钱过日子,有时候饿到睁不开眼,他说他终于体会到挨饿到绝望是什么感受了。

老实的他找工作屡屡碰壁,却倒是交了不少朋友,之后经一个朋友介绍去了一家房地产公司做保安。一次值班的时候由于看到公司里一个职员在门口被人从兜里偷了十块钱,追了小偷三公里。公司里的人都说他疯了,就为了区区十块钱四十几度的天不要命的跑。

就为了区区十块钱,他成了一名建筑设计师。

原来那天被偷的职员就是这里的老总,他不认识,他只知道要把钱追回来,管他多少钱,得物归原主。

就为了区区十块钱,老总请他吃饭以表感谢。

饭桌上两个人一见如故,加上酒精麻痹神经,两个人都敞开心扉,无所不谈。聊到最后发现这老总居然就是当年那个在路边讨饭的人,他说他这辈子都忘不了那碗腰花面。

后来经过老总推荐、面试、层层选拔,他成了如今的建筑设计师。生活体面,事业有成,再没有以前抠抠索索的窘迫。

有人说他是别有用心,为了升职机关算尽;有人说他再怎么包装还是土包子一个,本性难移;也有人说吃亏是福。

而我心里比谁都清楚。

十块钱,一碗面;十年,一名优秀的建筑设计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