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中国人的观念里,餐桌是重要的社交场所,尊卑敬让等种种人际交往原则都要在其中有所体现,如何就座遂成为饭前必讲的规矩。
拿座次安排来讲,无论是家庭聚会还是宴请宾客,现代餐桌座次礼仪大都简化为以“里”为上,长辈、客人往“里”请,坐在里面的座位上。“里”就是“礼”,这是因为“外”座常常是上菜的位置,坐在外侧的人有时还要兼职店小二,跑跑腿、倒个茶、拿个毛巾之类的,这座位自然就不能算是上座了。而古人宴席座次安排则注重方位。在一般的房屋或郊外帐中宴饮,大多以东为尊。《史记》中,西楚霸王项羽在鸿门军帐中宴请刘邦,“项王、项伯东向坐。亚父南向坐,亚父者,范增也。沛公北向坐,张良西向侍”。在这里,项羽和他的叔父项伯坐的就是主位,坐西面东,是最尊贵的座位;其次是南向,坐着谋士范增;再次是北向,坐着项羽的客人刘邦,这说明在项羽眼里,刘邦的地位还不如自己的谋士。最后是西向东坐,因为张良地位最低,这个位置给了他,叫侍坐,即侍从陪客。鸿门宴上座次的安排是主客颠倒的,这反映出项羽的自尊自大,他用这种违礼的方式表示对刘邦、张良的轻辱。
但如果在比较讲究的堂内宴请,就是以面南背北的位置为尊了。
堂是古代宫室的主要组成部分,一般位于宫室主要建筑的前部中央,坐北朝南。由于当时宫室都是坐落在高出地面的台基上的,所以堂的位置也比较高,前有两根楹柱象征大门,又有东西两阶通向庭院。因此,堂是比较宽阔敞亮的场所。堂后有墙,把堂与室、房隔开,室、房有门和堂相通,古人因此有“登堂入室”的说法。堂的这种格局在古代变化不大,一般就用于举行典礼、接待宾客和举行宴会,这时,座位就不是以东向为尊,而是以南向为尊了。至于剩下的东向、西向和北向座位,则没有太严格的讲究。
清代淩廷堪根据古人记载,在其所着《礼经释例》中归纳:“室中以东向为尊,堂上以南向为尊。”
古人宴客,根据亲疏尊卑排列东西南北,很显然,这也和当时的餐饮方式有关。
从汉代到唐代中期,宴席形式主要是分食制。《史记》鸿门宴里,主宾东向、北向、南向、西向坐,并不是说他们围着方形餐桌吃饭,而是每人面前有一长方形条案,案上再以托盘等摆放食品。近些年来发掘出的汉代壁画、画像石和画像砖上,经常能看到人们席地而坐,一人一案的宴饮场面。食案一般比较低矮,与人们席地而坐的习惯相配套。
西晋以后,随着西北地区少数民族先后进入中原,床榻、胡床、椅子、凳等坐具相继出现,逐渐取代铺在地上的席子,传统席地而坐分食的习俗就受到冲击。后来,又流行高桌大椅,最终使传统饮食习惯转向合食。陕西省西安市长安区南里王村有唐代墓室壁画,宴饮图正中是一个长方形大案桌,桌上杯盘罗列,食品丰盛,有馒头、葱饼、胡麻饼、花色点心、肘子、酒等。案桌前还有荷叶形汤碗和勺子,供众人使用,周围有三条长凳,每条凳上坐三人,这幅图表明饮食方式已发生了划时代的改变。
围坐合食,传统用八仙桌,以前几乎家家都有,在有些人家八仙桌甚至是唯一的大型家具。后来宴客又有了圆桌,这是为了满足聚宴人多和席面大的要求。由于圆桌席位不好分出上下尊卑,每桌人数也松紧可调不固定,所以最初,用惯了方桌的人们颇不习惯,比如袁枚《园几》诗就说道:“让处不知谁首席,坐时只觉可添宾。”
不过,正是因为圆桌没有棱角,席位不分上下尊卑,不分正位、侧位,削去了人与人之间的贵贱高低,方显出平等原则,这就有点现代观念了。平等的观念,也可以算是现代文明的标志。目前,国际国内的一些谈判就使用圆桌会议的方式,强调平等、对话、协商。据说,“圆桌会议”起源于一千五百年前的英国亚瑟王,他让自己的骑士们以及罗马主教大人围坐圆桌,共商国是,骑士和君主间不排位次,平等沟通。每位骑士虽要为成为自由人而在战场赌命,却有极强的尊严感,没有仰人鼻息的委琐和怯懦,而是堂堂正正、不卑不亢的斗士。亚瑟王的圆桌创造了一个理想的公平世界。据说,《不列颠百科全书》为此专门把亚瑟王的“圆桌”收入其中。
在《水浒传》中,梁山之上,聚义厅中也设有一张大圆桌。作者施耐庵大概也想用这张圆桌表达些什么,但最终,他还是让这一百单八将一一排了座次,宋江最终也没有成为亚瑟王。
(摘自中华书局《食色里的传统》一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