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这一年我做过最值得的事情,就是去见了两个人。
一次是暑假和朋友羽衡旅游时,行至山东境内,我随口提起两年多没见的济南好友橙子,羽衡便提议不如顺道去看看对方。我的第一反应是算了吧,虽说橙子是我最为珍视的异地友人,但总觉得临时起意的造访是一种打扰,万一他并不乐意被我占用宝贵的休息时间呢?但羽衡说:“别想那么多,人都是见一面少一面的。”
说见就见,我立刻将原定的行程延长了两日。在微信上跟橙子说了计划后,他迅速确定了见面的时间和地点,并嘱咐我济南近日持续高温,一定要注意防暑。
说起来,不算这次,我和橙子也只见过两面而已。作为职场上的前辈和婚恋问题上的军师,他在我心里是最为依赖的朋友。虽然我们平时在微信上聊得频繁,但奈何相距遥远,见一面并不容易。
我不是头一回来济南,在认识橙子之前,这座城市对我而言从来没有太多新鲜感。但这次,我准备认真记住“去见他”的每一个时刻——下了高铁后排队等公交车时停留的树荫,在酒店里匆忙洗漱、更衣、化妆的专注,下班高峰期乘坐网约车在狭窄的街道里走走停停,“全国最长城市道路”经十路宽敞整洁,马路两边高楼鳞次栉比……好像这座城市的细枝末节,全都值得期待。
我们约在经十路的万象城见面。橙子比从前更精神了,岁月仿佛没有在他身上烙下印记。他夸我比之前气色好很多,我笑了,现在的我,比任何时候都更爱自己。
我们边吃边聊,我滔滔不绝,橙子微笑倾听,不时接话,手也没闲着,几乎剥完了整份小龙虾,一颗一颗全进了我的碟子。
有人说,约人见面能使见面的前后几天都沾光变成好日子。深以为然。我常常觉得,某些遥远的情谊真是神奇的际遇,哪怕几年才见一面,但彼此之间相处舒服,聊天绝不会冷场,身心放松得好像天天在一起一样。
二
另一次是秋天某个暑热未退的傍晚。下班后,我匆匆去见阔别三年半、曾经心仪了很久的人。
许多年前,我所莽撞践行的轰轰烈烈、即刻启程的为爱奔赴,全都与他有关。曾经我耗尽笔墨装点着这场自我感动的遥远单恋,只有极其偶然的机会,才能见他一面。
见了面,好像除了吃饭、聊天,最多再增加一项散步吹风,就没有其他内容了。不谈恋爱,所以没有爱情里常见的怨怼嗔怪、小心翼翼,每次都大大方方地插科打诨。到头来,纵然跋山涉水,也只有记忆是唯一的行李。
后来我和他因为一点儿误会渐行渐远,内心始终万分遗憾,以为这辈子都不会再见对方了。直到最近两年,或许是年纪渐长,或许是环境改变,我开始放下一些无意义的执着,重新拥抱内心深处的冲动:珍惜眼前的一切,即刻去见想见的人。
这一回,他有事相求,我不卑不亢,我们约在彼此熟悉的商圈,到处都有当时的回忆。但当我面对着已变得“沧桑”的他时,臆想的感慨万千、无语凝噎根本来不及登场就被理智打败。我认真思考如何处理他拜托我的事情,以及烤鱼该点什么口味的……整个席间,我们有一搭没一搭地叙旧,气氛波澜不惊。
饭毕,两个人重新融入热气蒸腾的暗夜,我跳上路边拉客的小车对他挥手道别,他则朝着不远处的地铁口走去——这是我曾经幻想过无数次却从未上演的潇洒剧情。他不会知道,我多么感谢这一次短暂的相见,不为改变任何,只为一场告别。
三
“现在就去见你”像是专属于青春的浪漫。年纪渐长后,大家不得不更关注眼下的问题,维系情感成了繁忙生活中的点缀。如果不是双向奔赴,好像就没有意义。我们拼命想去更远的地方,结交更多的朋友,努力变成更好的自己,却常常忘记认真对待已经拥有的一切。
朋友羽衡则像个异类。他珍视的友人在几年前选择了北漂,此后的每个国庆假期,成了他们固定的见面时间。通常他们会提前商量好一个目的地,分头前往,一起在陌生的地方游逛几天,再从不同的登机口飞回自己的城市。
记得有一年,羽衡告诉我国庆假期他们约在海南见面,叫我陪他逛街置办行头。我大为震惊。认识他快20年了,还从来没见过他如此重视一次旅行。那个周末我陪他挑了衣服、鞋子、背包……旁观他一遍遍确认机票、酒店细节、景区通知等,他如此慎重,只为一年一度的见面万无一失,不虚此行。
说实话,也是在最近两年,我才更加深刻地理解了羽衡坚持的那份仪式感。过去我总有太多借口,工作繁忙,距离遥远,没有时间,等天凉快(暖和)……实际上,那些本能拥有更多回忆与意义的碎片时间,也不过是用来刷手机了而已。
尤其在“后疫情时代”,我更加明白:凡事应当做则做,尽量不留遗憾。
前不久我退了出租屋,搬回离家近的地方,哪怕要面对爸妈的唠叨和催婚,我也想多陪陪他们;周末,我积极约老朋友叙旧,不再计较“凭什么每次都是我主动发消息”,事实上每次见面大家都既激动又开心;我放弃了跳槽的机会,只因现在的单位离姥姥家近,我还能多蹭几顿姥姥做的饭……疫情动摇了我一心往外跑的念头,我只想认真拥抱我在乎的人们,多看他们几眼。
当我试着改变生活的主线,逐渐认清自身真实的需要时,我终于发现,只有行动力强,遗憾才会肉眼可见地变少。
一次或远或近的奔赴,就像给生命充电,当再回到原本的生活里,便增添了坚持下去的力量。
这力量如此珍贵。当生活的琐碎压在身上,当自己快要被消耗成只会感叹生命无常的人,只要一想起我还有想要见的人,我还没有见他们一面,或我还有见他们一面的可能时,再崎岖的前路,都不算漫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