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年,鲁迅先生140周年诞辰之际,其长孙周令飞意外走红了。但“鲁迅孙子”在今天格外受追捧,倒不是因为鲁迅。
视频里,周令飞用一种诙谐而哭笑不得的语气,讲述自己作为鲁迅孙子“躲不开鲁迅的一生”。
20世纪50年代,周令飞念小学时,总被唤作“鲁迅孙子、鲁迅孙子”。每到学鲁迅的文章时,同学们总要抱怨:“又要背你爷爷的文章。”新兵连训练结束后被分配到卫生所,因为鲁迅弃医从文,战友们调侃他:“你要完成祖父未完成的事业。”还要他写通报,因为鲁迅是文学家,他的孙子应该擅长写作文才对。写不下去,别人拿烟给他抽,他说不会抽烟,大家会说:“怎么可能?鲁迅抽烟……”
类似的事情还有很多,如今68岁的周令飞把这些贯穿他前半生的经历,用既略带自嘲又无比坦然的语气讲出来,令人捧腹。
人们惊喜地发现,这位自称不会作文的“鲁迅孙子”,其实叙述能力不失水准,他的表达很像脱口秀。主张鲜活、生动,理解门槛并不高,但内核仍然是严肃、真诚的,是一种新时代的文学表达。
不过,笑谈一时,“鲁迅孙子”的头衔却要伴随周令飞一世。“鲁迅”既是光环,也是阴影,让孙辈周令飞从出生始就承载着一份荣誉和期待。
而在中文语境里,“孙子”这个称谓又很微妙,似乎总是在人之后,总是离不开血缘,大文豪、精神先驱的身份基因甩不脱、赖不掉,诚如他无奈的慨叹:“年轻时感觉被无数双眼睛盯着,所以一心想要‘逃离。”
转念一想,鲁迅有4个孙辈,为何唯独长孙周令飞,近年来以“鲁迅孙子”的身份受到诸多关注?
“大概是因为他也有一字胡吧!”与一位研读鲁迅多年的朋友商讨时,对方似是而非地做出此解,但依然带着茫然与疑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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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人被周令飞吸引其实是自然而然、意料之中的事。别的不说,当一字胡、方脸和下瘪的嘴角出现在视频里,简直仿佛教材里的鲁迅活过来了,叫人忍不住感慨基因强大。
不过,这爷孙俩其实存在着诸多不同。
鲁迅之妻许广平身高1.7米,独子周海婴个头也高,遗传到周令飞这儿,整整比鲁迅高出20厘米。周令飞也常以此为理由,半开玩笑地回应那些“是否有导演邀请你去演鲁迅”的关切。
历史上的鲁迅,除了冷峻犀利的文风,个人生活更被无数研究者剖离出冷淡、倦怠与惰性的一面。在他身上,热情与冷眼旁观并行,悲哀与寂寞并存。
而周令飞更像一个“叛逆的子孙”。在还未到参军年龄的16岁就请缨参军,不被接纳,便通过软磨硬泡去表现;30岁那年,与女孩私奔去台湾;直到21世纪年过不惑之后,才回来安心当起鲁迅文化宣传人。
因为祖父的“阴影”,周令飞活得并不轻松。20世纪60年代,学校要求背鲁迅的文章,要学习鲁迅怎么战斗、怎么投匕首。
他感到很不舒服,“我不喜欢当’孙子,我就不去学校了,躲在家里看书”。
后来自费去日本留学,鲁迅在日本实在太出名,于是,周令飞的“一举一动都会成为大家闲聊的话题”。
世人总是想在周令飞那张酷似鲁迅的脸上寻找某种印证、惊喜,或者仅仅是噱头,而一旦发现现实与想象有些许相悖,就仿佛遭遇了某种背叛和欺骗。
周令飞之父,鲁迅唯一的孩子周海婴,也一度被置于如此哭笑不得的境遇之中。
大学时的周海婴因对桥牌感兴趣,引起轩然大波,甚至被严肃约谈。不喜写作、会跳交谊舞的周海婴招来质疑:鲁迅的儿子怎么可以打牌跳舞,不好好读书?
“别人把我放在一个框框里,觉得周海婴就应该在某一个框框中生活。在别人眼中,学生应该念书,别人打桥牌我看看,好像就会影响我的学业。想学交际舞也不行,所以我一直到现在都不会跳舞,这都是我的‘禁区。”
鲁迅49岁那年才有了周海婴。老来得子,鲁迅对周海婴的寄望,是他能过自洽、幸福的人生。
而周海婴对父亲的记忆虽然仅停留于7岁,但其着作《鲁迅与我七十年》里所谓的“七十年”,是指他从出生到写成此书的70年。
整整70年,周海婴作为“鲁迅儿子”活着,用一生去追寻父亲的身影。
日本作家夏目漱石的长孙夏目房之介曾与周令飞互诉苦衷:即便从未见过祖父夏目漱石,房之介的前半辈子也一直生活在某种恐惧当中。“每天就是被人家说,你应该会写作,你不会写作,就是数典忘祖。”
但夏目房之介学的是漫画,从事的是漫画评论工作,他曾在《漱石的孙子》一书里抒发苦闷:“我无法选择地成了夏目漱石的后代,直到20岁,我都对此感到非常无奈,好像我一出生就背负了一笔巨额债务,总是有人在我面前和背后指指点点。”
可类似的苦恼很难被世人理解,用今天的话来说,甚至容易被质疑为“凡尔赛”,这也让“孙子”们只能独自消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