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爱做一道菜,名为“鸡颈”。少时爱吃荤食,听到这个名字雀跃,但端上来,大失所望,翠绿的,托在白瓷的盘子里。是一种植物的茎,蒜姜炝锅,炒至断生,有些像荷叶下的秆子。
失望之余,还是尝了尝,有一种田园的清香,吃在嘴里带着一丝水润,味道很清雅,倒是蒜姜很是夺人味觉,将整个平静的味道增添了一些起伏感,而有了层次。
江南水产丰盈。不只是鱼虾满仓,还有那些数不清的植物,菱角、莲藕、蒲菜等,说来奇怪,这些水生的植物,几乎全身都是可以入菜的。味道也多清淡,像一个个顺其自然的隐士——你吃便吃吧,我是这个味道,不会因你的口味,而改变自己。
后来一次,上学回家,见桌上摆了大半个剥好的物件。母亲笑称,是一件稀罕物,给我留的。物件如同剥开的石榴,皮已尽数去除,只剩下满满的籽,籽上有一层薄薄的透明状的包裹,如石榴籽一般,吃后,便留下红色的籽,再将它敲开,才能吃到里面的美味。味道依然不浓烈,有着淡淡的甜味,口感有点糯,那便是“鸡头米”。
原先吃的那道菜,名为“鸡颈”,便是这个果实的茎。
大凡年少的人都喜欢甜润或浓烈的香味,对于淡雅并不知晓其好。因此孩子喜欢吃糖,吃肉,吃荤腥味,却不爱吃素食。喜欢的颜色也是如此,红色、紫色,浓墨重彩,却不知清雅的好处。
那时,吃了几粒“鸡头米”,便放下来,一来太麻烦,二来没有什么滋味。
一次外出游玩,坐着乌篷船,在开阔的荷塘内,缓缓游弋。荷的芳香沁人心脾。古人称荷“可远观而不可亵玩”,靠近了它,有几分傲然的独立,却被人破坏了,显得有些心不甘情不愿,就在这时,池塘之上却有着星星点点的紫色睡莲,只是因过了季节,所剩不多,但独特的颜色还是让人精神一振。
想采来一朵。
朋友道,这便是芡实了,它的果实可以吃。朋友一面说着,一面采来一只芡实。果实真是漂亮,像鹤的头,有尖尖的喙,通身有刺,一道纹理,仿佛闭着的眼睛,惟妙惟肖。朋友用桨挤出里面的籽,倒是让我大吃一惊,这不就是鸡头米吗?
当然,鸡头米便是它的别称啊。朋友不以为然。倒是让我这个土生土长的江南人感到羞愧,竟不识芡实……
刚采下的芡实味道更清新一些,且水灵了许多,里面的籽也更有了一丝尝头。事实上,离第一次吃芡实已过了十多年,如何还记得当年的味道?只是这次感觉不一样了,衬着山水,吃着芡实,如同神仙一般。岁月的历练也多了一份对清淡的向往,那丝舌尖若有若无的滋味,入喉时似是而非的飘逸感,准确地捕捉到了我那颗疲惫的心。此刻我们在用心品尝,而不是少时,那么单纯的唇舌之味了。
浙江有一道名点,叫芡实糕。在杭州旅游的时候,尝了尝,与云片糕大致相仿,只是用的是芡实炒制出来的粉制作而成,口感很糯,多了一些糖的浸染,本来的清甜已经丝毫尝不出来,倒是不影响芡实糕的美味。美味不只是味道,还有口感,有环境,有故事,一切综合起来,才是美味,是心的品尝。
如此才算是全然地了解了鸡头米。
对,在我这里,它不能叫“芡实”,因为只有叫“鸡头米”的时候,它才是我了解到的全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