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发财村,刘大嘴成了专业偷鸡贼。他每次嘴馋就半夜出去,按照白天踩好的点儿,到人家院里下手。偷回来,连夜剥皮去毛,下锅炖上,后半夜肉炖熟了,大吃一顿,然后把剩下的肉、骨头、汤连同鸡毛内脏一起烧毁,连锅都刷得干干净净。本地的几个村子他偷了个遍,人们都猜测是刘大嘴干的,可是都拿不到他偷鸡的证据。
春节就要到了,发财村那些在外打工的村民纷纷回来过年,村里人一下多了不少。按说,刘大嘴该消停一点儿,可他照偷不误,直到这一天,一个人找上门来。
这个人叫于闯,外号“闯大胆”,是和刘大嘴一起长大的发小,比刘大嘴小几岁。这些年他一直在南方打工,据说在外混得不错。
闯大胆走进刘家,几句场面话过去,就苦口婆心地对刘大嘴说:“刘哥,过了年,你不如跟我一起去打工吧,也省得在村里游手好闲,东游西逛的。村里青壮年男人少,有点儿啥不好的事都往你身上猜疑,犯不上啊。咱靠自己双手赚钱,想吃啥就买啥,不丢人。”
刘大嘴一听就沉下了脸,没好气地说:“易经大师说了,我命里不该远行,远行必有灾祸。守家在地的,还能伺候老妈,挺好。”什么易经大师,都是刘大嘴顺嘴胡扯,只是闯大胆的话戳到了他的痛处——十年前,刘大嘴在外打工,家里的媳妇不老实,跟一个外村的人出轨,离婚走了。他从此消沉下来,不但不出去打工,对家乡人也都记恨上了,这也是他偷鸡的主要原因。
闯大胆见刘大嘴油盐不进,也不好再说更多,失望地走了。几天后返回到打工的城市,刘大嘴却怪起了他——嫌他管闲事来规劝自己,都是大老爷们,谁还不要个脸呢?于是,他的眼睛盯上了闯大胆老妈家的鸡窝,今天偷一只,明天偷两只,不到半年,六只鸡都进了刘大嘴的肚子。乡下老太太,养鸡就为了让孙子吃上土鸡蛋,这可好,一只没给剩,心疼得害了一场病。
刘大嘴得意没几天呢,村里改选开始了,在外打工的闯大胆居然回来参选,选上了村主任兼支书。不过,刘大嘴才不管他回不回来呢,照偷不误。这天晚上,他偷吃了一只肥鸡,睡梦里被人推醒了,睁眼刚要骂,看清了来人,生生把脏话咽了回去——推他的是警察。
刘大嘴做梦也没想到,闯大胆在他家对门装上了摄像头,他夜里拎着鸡回来,摄像头拍得清清楚楚。证据确凿,公安干警突审,刘大嘴为争取主动,竹筒倒豆子全交代了。经过核实,他在三年当中,从几个村子偷了六十多只鸡,属惯犯,让他折腾得够呛的派出所所长说:“三年吃了这么多鸡,你打嗝没有鸡屎味儿?”法院开庭审理,一只土鸡市价一百多块呢,判了他一年徒刑。
刘大嘴在监狱表现挺好,服刑期满,归心似箭地回到村里,只见过去坑洼不平的村路正在重修,修完的部分平坦宽阔,看着都敞亮。远远看见村里的“李能人”在指挥工人施工,他不愿意和大家打照面,绕道小路跑回了家,一进门就傻了。老妈躺在床上动弹不得,见了儿子吱吱呜呜乱比画。刘大嘴心疼老妈,问老妈怎么了,得了什么病?村里怎么不管?老妈也不知道能不能听明白,只会乱比画,急得满头汗。
刘大嘴问不清楚,寻思先到村里报个到,可是村部没开门,他就径直去了闯大胆家。他心里直冒火,咬着牙嘀咕:想当初,你闯大胆公报私仇,为了我吃你家的六只鸡,把我送进监狱待了一年,我没记恨你就算了,可是你竞选的时候,口口声声说要带领全村人过上好日子,我老妈不是村里人咋地?你凭什么不安排人照顾、丢下她不管?
闯大胆没在家,不过,他家的门没锁,只用一根铁丝在里面拴着,知道的,把钩摘掉就能打开。
刘大嘴进了屋,闻到一股甜蜜的花香味儿。他寻着味儿打开柜子,里面有一个红布兜,上面印着“发财巢蜜、自然甜美”。刘大嘴自言自语地说:“你倒甜美了,把我送进监狱,扔下老妈没人管。我这就拿回去让老妈甜美甜美。”拎上红布兜就走。想起自己这一年吃的苦头,他心里充满了报复的快感。
到了家,把兜打开,见里头是两瓶蜂蜜,底下是个厚纸包,拿出来一打开,刘大嘴吓一哆嗦,整整五捆百元大钞——五万元!
刘大嘴呆坐了好几分钟才平静下来,他把钱翻来覆去地看,还真有发现!那捆钱的下面有一张白纸,一行小字写着:感谢于主任,我绝不辜负村里的厚望,这条路一定会修好的。
看来,这是李能人竞标成功送给闯大胆的好处费!好小子,外表看着人模狗样的,背地里来这套!
怎么办?五万元要是自己花,那算巨盗,村里到处装了摄像头,可能没等花就被发现了。退回去,怎么解释?自己偷蜂蜜带回来的意外之财?谁能相信?突然他的脑子里灵光一闪,想到在监狱里学法律时,知道举报腐败分子有奖,要是举报闯大胆,既能出口恶气,又能挣点零花钱,何乐而不为?
他在举报中心正和接待的检察官谈话,一位检察官进来说:“我给纪检委打过电话了。老刘,咱们得去村里走一趟。”
刘大嘴什么都没敢问。检察院的车到了村里却没进村,减速开进了一条山沟。走了不远,见前面都是人,下了车,刘大嘴愣住了,山沟的缓坡上放着一排排的蜂箱,蜜蜂嗡嗡乱飞,人们都戴着防蜂帽。他戴上防蜂帽,走进人群,隔着纱布都能看出来村里人各个脸上喜气洋洋。刘大嘴的心里突然忐忑起来,似乎预感到不妙。这时,检察官和闯大胆一起过来了。
闯大胆拍了拍刘大嘴的肩膀,说:“刘哥,回来了?最近事太多了,白天忙村里修路、改造危房,夜里还要上电商平台给大伙儿卖蜂蜜,忙得团团转,要不我就去接你了。”
刘大嘴不屑地躲开他的手,检察官笑着说:“老刘同志,你到村支书家偷蜂蜜是严重错误,就算是孝敬老妈也不行,这才好了伤疤,可不能就忘了疼啊!幸亏蜂蜜钱不多,以后可绝不能再犯啊。”
刘大嘴见他们都不提那五万元钱的事,急了,说:“于闯收受贿赂那五万块钱咋个说法?你们要是不处理他,我就再往上报!”
检察官哈哈大笑,“老刘同志,你举报的五万元钱,是包工头事后给于闯同志的感谢费,于主任第一时间就跟纪检委汇报了,钱也交给了纪检委,只是落下了那张纸条。你看到的五万块是村里的分红钱。鉴于你的举报行为是正确的,口头表扬,同时也不再追究你偷蜂蜜的错误。”
刘大嘴语塞,一时不知道该说啥。闯大胆笑着说:“刘哥,我得谢谢你,我光想着今天到蜂场搞合作社分红大会的事了,把咱老妈扔在家里两个多小时没人管,很不应该。老妈突发面瘫,医生正在针灸,过几天就没事了,放心。你举报我这事儿做得好,给我敲了警钟,越发展越谨慎,不能小富即安、翘尾巴。怎么样?加入我们合作社吧,咱们一起干!”
分红大会很热闹,可惜没刘大嘴的份。他手上发痒,心里发热,暗暗决心下次也要成为分红群体的一员。他在这儿待着觉得抬不起头,一个人满心失落地往家走,闯大胆追了上来,把一个信封塞给他:“这是我的分红,拿着,给老妈看病。下一步怎么跟上大伙儿的步伐,全看你了!走,现在咱一起回家看老妈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