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鱼,数万年前我在江河畅游之时,人类还生活在大自然的洪荒之中,住在山洞的他们披荆斩棘以狩猎为生,江河之中风平浪静,那是我们鱼类家族最幸福的时光。一场雷电引发的大火引燃了河床上面的树木藤蔓,活蹦乱跳的鱼儿从水中跃起看热闹,却不幸葬身火海成了烤鱼。食不果腹的人类由此发现我们是美味无比的食物,便张开了一张张大网,鱼类的命运从此拉开了灾难的序幕。
帝辛二十八年的春天,我出生在渭水支流的磻溪中。身材修长的我体格健壮,父亲给我起了一个寓意深刻的名字——觞鳍,期望凭借我的勇健打破鱼类的宿命——被人煮着炖着吃掉就是鱼类的宿命。很多时候,我想起这个令我感到可怕的归宿就忍不住伤心落泪,只是我的眼泪流在水中常常被人视而不见。在被人吃掉之前,我能做的事就是活得自在一些。
秦岭山脚下的磻溪在春暖花开的季节显现了勃勃生机。一位名叫吕尚的老人端坐于柏树成荫的磻溪畔,使用直直的不挂鱼饵的鱼钩,离水三尺悬钓,日日以一种涅盘的姿态重复悬钓这个场景。直到这位年过七旬的老人被文王当作稀世人才接到岐山的庙堂之上,我才明白吕尚悬钓的深意。世人没有学会吕尚离水悬钓的恻隐之心,许多带着鱼饵的鱼钩伸进了水中,我的一个又一个兄弟姐妹还没来得及好好品味美好的生活就走到生命的尽头,成为人类的盘中美餐。人为刀俎,我为鱼肉,极度悲伤中我大病了一场。
在某个清晨的曦光里,父亲与我进行了一场寓意深刻的长谈。
“觞鳍,我们鱼类有个致命弱点就是贪吃。”父亲忧心忡忡地说,“这是一个看不见尽头的灾难。只要带着鱼饵的鱼钩伸进水中,就会有鱼上钩,贪吃已成为鱼类的魔咒。”
我想起了那些葬身于人类口腹的兄弟姐妹,一边流泪一边对父亲说:“其实人类比我们鱼类更加贪婪,这是人类与鱼类共同的弱点。”父亲对我的悟性给予了赞赏。我们在苦苦探寻抵挡鱼饵诱惑的方法时,悲剧已逼近了我们的身边。
岐山城北大户鹿北盛家财万贯,尝尽人间美食,对鲜鱼情有独钟,每餐无鱼不欢。这位嗜鱼如命的富人嘴不是很大,多年来,却已吞掉了数以万计的鱼。鹿北盛对鲜美无比的鲈鱼向往已久,他悬赏百金让钓者到磻溪垂钓,鹿北盛还提到了我的名字,他对于磻溪河中的觞鳍鲈鱼早有耳闻。这个拿着赏银的钓者费尽心思调制了一种芳香无比的鱼饵。我心里很清楚,甜美无比的鱼饵中藏着锋利无比能置我于死地的鱼钩,但是我无力挡住诱惑,我一步一步向鱼饵游去,死亡也一步一步向我靠近。
我张口咬向鱼饵的时候,一条鱼抢先咬住了鱼饵,那是我的父亲。鲜血染红了溪水,父亲艰难地说了一句:“觞鳍,你还是没有挡住鱼饵的诱惑。”在我撕心裂肺的痛苦中,父亲被钓者慢悠悠拖出了水面。
父亲舍身救了我,我却不能原谅自己。在那段极度悲伤的日子里,我一遍又一遍回忆着那场悲剧发生的前前后后。我为自己被甜美无比的鱼饵轻而易举瓦解警惕感到无地自容,我用绝食的方式狠狠地惩罚自己。
我更想不到的是,前事不忘竟没有成为后事之师,几个月后的一天中午,正当我饿得饥肠辘辘的时候,又有一个钓者把装有鱼饵的鱼钩放进了水里。这一次的鱼饵带着巨大的浓香,我感到头有些晕眩,完全无力抵挡诱惑,张口朝鱼饵咬了下去。鲜血从我鳃边冒了出来,我看见死神在向我招手。
钓者没有丝毫的犹豫,把我送进鹿北盛的府中。我见到了那个年过半百嗜鱼如命的男人,尽管他慈眉善目,我还是充满了愤怒。没有丝毫反抗的愤怒是徒劳的,我看了鹿北盛几眼后绝望地闭上了眼睛,等待死亡的降临。
这一次我竟然没有死。鹿北盛在享用我父亲时被鱼骨卡住了喉咙,请了名医费了一番周折才化险为夷。这位嗜鱼如命的男人从此挡住了鲜鱼的诱惑,不再吃鱼。
我被放生回了磻溪河中。回忆前尘往事,我一直在思考一个关于我的生命与生存的问题:经历了一场场生死的较量后,我到底能挡住鱼饵的诱惑了吗?
我找不到答案,只听到磻溪的水在哗哗流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