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雷东扎尼快疯了:“我明明还活着,你们却说我死了!这叫不尽真实?我要求你们马上刊发更正启事,同一版面同一位置。当然,我还要保留这次损失的法律追诉权!”
“损失?喔,我的先生啊!”社长对布雷东扎尼的称呼从“大师”变成了“先生”,“您不知道这是天上掉下来的运气吗?换了其他画家高兴都还来不及呢。要知道,艺术家一死,他作品的价码就会立即攀升。我们的无心之过,为您提供了绝佳的机会。”
“机会?”布雷东扎尼愣住了。
“对,您不妨好好利用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您想想看,办场轰动的回顾展,趁机造势,我们会全力投入帮您宣传……那可是好几百万的生意,好几百万喔!”
布雷东扎尼疑惑地问:“那我呢?我得隐姓埋名?装死?”
社长思忖片刻,问:“您有没有兄弟?长得跟您像不像?”
布雷东扎尼点点头说:“有啊。我弟弟在南非,和我长得挺像的,不过他留有胡子。问这做什么?”
“太棒了!您也把胡子留起来,假装成您弟弟的样子,不就行了?听我的准没错,就这么顺水推舟……您知道的,这种更正启事,对谁都没好处。坦白说,人家会觉得您这个人有些小家子气,在文艺界,您最清楚的,大家捧完你以后又复活,给大家的印象不好……”社长喋喋不休。
布雷东扎尼思忖良久,说不出什么反驳的话,只好回到乡下的家里,躲了起来,等待胡子留长。很快,他的妻子穿起了丧服,朋友们纷纷来探望她,其中奥斯卡最为热心,他也是名画家,画风一直有布雷东扎尼的影子。接着,画商、收藏家、觉得有利可图的人络绎不绝地来报到。以前,布雷东扎尼的一幅画最多卖到四五万,现在随随便便就能叫到二十万。而躲起来的布雷东扎尼继续作画,一幅接一幅,当然,日期都得填以前的。
一个月过去了,胡子够长了,布雷东扎尼在屋里憋得难受,打算冒险外出。他戴上眼镜,自称是布雷东扎尼从南非回来的弟弟,说话时故意带点外国腔。大伙儿都说,这兄弟俩长得可真像啊!
过了一段时间,大伙都以为他就是布雷东扎尼的弟弟,他也能随心所欲地出门了。这天,他漫步乡间,出于好奇,来到了墓园,发现有石匠正在他的家族礼拜堂地板上刻他的姓名和出生、死亡日期。
布雷东扎尼和守墓人说自己是死者的弟弟,便得以用钥匙打开青铜门,走下墓穴,只见家族成员的棺木一个挨着一个,其中一个是新的,很漂亮,黄铜牌上写着“卢丘·布雷东扎尼”,棺盖用螺丝钉锁着。他心中隐隐不安,用指关节敲了敲棺材侧板,立刻传来空心的声音。
接下来的日子,布雷东扎尼发现,奥斯卡的来访次数越来越频繁,而妻子玛蒂德越来越妩媚。看着妻子的改变,布雷东扎尼心里既高兴又烦恼。
这奥斯卡频频来访好像有点不妥吧?布雷东扎尼忍不住提醒妻子,但妻子却愤愤不平地说:“你是怎么想的?可怜的奥斯卡,你的真心朋友,他是唯一一个为你的死而感到难过的人。他怕我过于伤心,费心安慰我,你竟然怀疑他?你真是丢人现眼!”
之后,妻子在城里办了一场布雷东扎尼的回顾展,十分轰动,赚进了五百五十万。可渐渐地,人们开始遗忘,速度快得惊人,布雷东扎尼和他的作品行情一路下滑,艺术杂志和专栏提到他的次数越来越少。很快,一切归于平静。
布雷东扎尼这才惊愕地发现,这个世界少了他,一样过得很好,大家想吃就吃想玩就玩,一切如常。直到有一天,布雷东扎尼从乡间散完步回家,在玄关处认出了好友奥斯卡的风衣,家里传出了妻子温柔的轻声细语。
布雷东扎尼轻轻地转身离开,往墓园方向走去。他站在家族礼拜堂前面,环顾四周,没有半个人影。打开青铜门后,他从容地用小刀转开那副全新棺材上的螺丝钉,将盖板打开,然后慢慢地躺了进去,这棺材里比想象中的要舒服。
布雷东扎尼不慌不忙地将上方的盖板一点一点地合起来,只剩下最后一丝光亮的时候,他竖耳倾听,万一有人唤他呢?结果没有人。于是,他让盖板完全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