猫忍不住

劲松将车停到院子里,看到母亲弯腰屈背的身影映在厨房的玻璃窗上。劲松咳一声,母亲一愣。“妈”还没喊完,母亲已跑出来,骂劲松回家也不先打个电话。劲松用手臂箍着母亲的肩头,狡黠地笑:“打电话,你不就五分钟一个电话地问到哪儿了?到哪儿了?还做一桌子菜。”母亲推开劲松,佯怒:“你啊,越来越坏了。”

母亲要从鸡笼里抓鸡。“妈,不用,我下午钓了鱼。”劲松打开后备厢,一个黑色大塑料袋装满鱼。暗弱的天光下,母亲看看鱼,又看看劲松,拿出一条鱼。劲松要把鱼都拿下来,母亲说:“我吃不了,你带走。”劲松想了想,将后备厢关上。

母亲灶上烧菜,劲松灶下烧火。每次回家,劲松最享受这一情境,这总让他有回到小时候的感觉。还有灶台上的大黑猫,虽然不知道是当年那只猫的几世孙了,但区别只是肥一些而已。大黑猫正蜷身睡觉,劲松拿一根草戳它鼻子。大概它老了,半天才漫不经心地将眼撑开一条缝,轻描淡写地看一眼劲松,又若无其事地闭上。劲松原本对猫就没好感,又被它的轻视惹怒了,于是抱起它丢到地上。母亲笑了:“你啊,多大了?”

鱼烧好了,母亲盛进盘子里放到一边,转身去外面拿鸡蛋,走出厨房门却站下,叫劲松把大黑猫赶出来。劲松一笑:“妈,猫现在还偷嘴啊?”

“偷不偷,谁知道啊!”母亲说,“你不记得那一年,那只猫多听话,多不贪嘴,但还是偷吃了你的油渣,害得你哭了一晚上。”

“记得记得。”劲松赶着猫,笑着说,“现在的猫,听说除了吃猫粮,鱼送到嘴边都不吃呢。”

“我不信,这么鲜的鱼摆在面前,它能忍得住?”母亲伸脚将劲松赶过来的猫推了出去,又看着劲松说,“你也出来。”

“哦。”劲松应声往外走,又笑着站住,“妈,你……”

“出来吧。”母亲站着,直到劲松走到她前面才挪步跟着。

炒了鸡蛋,母亲又要出去拿什么东西,同样先赶走大黑猫,又要劲松跟出来。

“妈,你是真的怕我偷吃鱼?那时候还小,不懂事,又馋,偷吃了你待客的鱼。”劲松的脸有点儿红,“妈,你不是老糊涂了吧?”

“妈没糊涂。”母亲看着劲松,“这么鲜的鱼摆在面前,你能忍得住?”

劲松噗嗤一笑:“妈,你真糊涂了,谁还稀罕鱼?现在经常一大桌菜,各种鱼都有,我筷子都懒得动一下……”劲松突然吞下后面的话,转过头不看母亲。

“经常?是三天两头还是一天一回?一大桌菜,各种鱼,还有酒吧?得多少钱?你一个月工资够几桌?”母亲直盯着劲松,“你说你下午钓了鱼,你从小一见塘坝就犯晕,你说,你怎么钓的这么多鱼?还都是这种贵的!”

“是钓的,下午……”劲松低下头。

“你钓的?”

劲松摇头。

“从头到脚干爽得没一滴泥水,你到鱼塘边了吗?”

劲松低头。

“鱼塘都没沾边就钓这么多鱼,有能耐啊!”母亲的声音有些颤抖,“就是鱼?没别的?”

劲松把头垂得更低。

“当年那么好的猫,从来不偷嘴,但见了油渣还是忍不住。你小时候也听话,但那一次——你自己后来说的,你一开始只是想尝一口鱼汤,哪知口一开就停不下,最后把两条待客的鱼都吃了,一滴汤都不剩。”母亲坐到灶旁的小板凳上,“妈相信你,但也不能全信。总是围着鱼,猫忍不住,你也是……”

“妈,我……”劲松蹲到母亲面前,用纸巾擦母亲的泪水。

“你这才几年,才多大个差事,就这样了,以后还不……”母亲推开劲松的手,“不该你吃的,吃了就不会有好结果。你那次吃了鱼,被刺卡在喉咙里,也不敢说,躲到厕所里,用手抠出血,抠吐了,才吐出刺。”

“妈,下次我再也不……”

“还有下次?”母亲用干瘦的手掌擦拭劲松满脸的泪水,“想想这次,这次前面的,还能吐吗?怎么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