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了课,我往办公室走,遇到了老邵。老邵正坐在花坛边抽烟,身后的平板三轮上,垒着已经装袋的垃圾。
老邵对我招了招手,而后捡了张白纸,撂在花坛沿上,拍拍,让我坐,还把烟盒扔给了我,说他没洗手,让我自己点。
我俩就坐在花坛沿上,抽烟,侃大山。有学生经过,抿着嘴笑。
老邵是我们学校的保洁临时工,退休前,在七二化工厂上班,在厂子里还是个小领导,有自己的办公室。
老邵说上班时,老想着退休,果真退休了,在巷子口和一帮老头打牌,打了两天,腻歪了,老想找点事做。老邵打听到我们学校缺保洁临时工,立马就来报名。总务处的人看老邵一头白发,个小精瘦,就问他:“一个教学区,三排教学楼,十六个厕所,两个垃圾点,早晚清理一次,一月一千八,管吃不包住,能干不?”
老邵笑笑,说:“干不满一个月,我一分不要。”
老邵这一干,就是三年。
同样是临时工,宿舍区是两千,教学区就少二百。倒不是老邵这边活儿轻,学校觉得,每天打扫垃圾,那些废纸废书饮料瓶也能卖钱。我替老邵叫屈,教学楼厕所经常堵,这十六个厕所,几百个坑,加上还得防疫消毒,工作面广量大,哪那么容易。但老邵不计较。老邵抽烟,两天一包红南京,隔三岔五会喝二两高粱烧。他不瞒我,说卖废品的钱差不多够他烟酒的开销,知足吧。而那些废品,老邵也不贪,学生抱一堆书来扔,老邵还要问几句,不用了?真不用了?遇到哪个学生把没怎么用的本子扔掉,或者把没吃完的食物丢掉,老邵更是要说人家。天凉了,一些学生来扔饮料瓶,老邵还提醒孩子少喝凉饮料。我拿老邵打趣,说他“自断财路”。老邵笑笑,说没办法,总忍不住。
更有趣的是,老邵在垃圾桶旁边,放了一个塑料盒子,里头都是学生扔掉的还能用的文具,铅笔、中性笔、直尺、橡皮、圆规、小刀、透明胶带等,老邵希望有学生能拿回去用。老邵跟我说,他上小学时,跟爹娘要钱买支笔都要被唠叨半天。
可惜,盒子里头的文具并不见少,反而越堆越高。
老邵对这里的老师很是客气,用他的话来说,这里的学生,是全县最优秀的学生,将来是要考名牌大学甚至清华、北大的,能在这里当老师,可了不得。
我在办公室里把这话和同事们说了,当时引得大伙一片苦笑和自嘲。后来有一天,一位老师不小心打碎了玻璃杯,我见他把碎玻璃随手扔到纸篓里,刚转身,又把碎玻璃拿出来,用塑料袋扎好口,掂了掂,再放回垃圾篓里。
他怕那些碎玻璃割伤收拾垃圾的老邵。
抽完烟,我起身把屁股底下的纸扔到了垃圾桶里,要回办公室了。
老邵突然叫住了我,说:“好几次见到你都忘了问,你认不认识一个叫‘南天’的老师?”
我回他道:“认识,教语文的,毕业没两年,就在我们年级。”
老邵说:“他不小心把一张证书给丢了,幸好我把它捡回来了。”
说着,老邵把证书拿给我看。
我一看,是县级作文大赛优秀指导教师奖。
我告诉老邵,这张证书“不值钱”,评职称都加不到分,多半是他故意扔掉的。平时,别说县级作文大赛指导奖证书了,连市级的作文大赛指导奖证书,我们都扔过不少。
老邵眉头一皱,说:“那也不能扔啊,毕业才两年,就能指导人家孩子在县里拿奖,不容易啊,咋不珍惜呢。”
我笑笑,不再解释:“成,那我拿给他吧。”
证书放到我手里时,我看到那证书原本是褶皱的,被老邵用什么给压平了,上面还有着浅浅的褶印。
老邵说:“我这边还有好几张老师扔掉的证书,等你有空,都帮我带给他们。那上面红纸黑字写着你们的名字,哪能乱扔呢。”
我点点头,接过那张证书的时候,忽然很想握握老邵的手。
从那时起,我每每写完一篇文章,抑或给学生写评语需要提笔署名时,我脑子里老是会冒出老邵的这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