群里一片寂静。颖子觉得有些不好意思,又补了一句:“我是说那种男生在一起游泳的照片。”
过了很久,一个陌生的号加了颖子,对方告诉她:“我这儿有几张,还有一个视频,小山曾经向我借过钱,就是裸贷那种。”
颖子惊问:“男人也会裸贷?”
“会啊,没借多少,后来他死了,我不想找他父母要,我没那么绝情。你要是想要,连本带利五千块钱吧。”
颖子连想都没想就把钱转了过去,不到两分钟,几张照片就传了过来,然后是一段长约一分钟的视频。这些就是小山留下的所有信息。
颖子看着小山的额头、眼睛、淡淡的眉毛、紧闭着的嘴唇和因紧张而翕动的鼻翼;她看着他有些凹陷的胸骨、瘦弱的腹部、没什么肌肉的手臂、大腿和躯干上的毛发……视频分辨率不高,但颖子一遍遍看着,脑补着所有看不清的细节。渐渐地,记忆与眼前的图像重合在一起,形成了一个完整的小山,纤毫毕现,活灵活现。
颖子觉得自己已经到了极限,再这样下去,自己会变成疯子。她把那张红色的卡片拿了出来。卡片看上去很普通,质地和街上发的美发卡似乎没什么区别,红色的底上写着“还阳卡”三个字,还有一个闪闪发光的黄色小方块,像银行卡上的芯片。除此之外,再没有任何其他内容。颖子拿起准备好的一根干净的长针,刺破一个手指,把血涂在卡的表面上。
颖子望着玻璃罩里那个拼得非常仔细的骨架,闭上眼睛,小山的身体出现在眼前。她想象着那个身体和骨架融合为一,然后毅然决然地把还阳卡贴在了脑门上。
就拼这一把了!她大声说道:“好了。”
毫无变化。颖子本来期待着各种电影当中的情节,比如眼前一花,世界飞速向后退去;或者一道闪电,玻璃罩子碎裂,小山赤裸着身体站在她面前;又或者一声巨响,自己回到车祸现场,在汽车开来前的最后一瞬把小山拉回来……这些事情都没有发生,颖子闭着眼等了很久,小山的形象最后都消失了,她才不甘心地睁开眼,那具小小的骨架还扣在玻璃罩里。
“笑话!我竟然真的相信了。”颖子靠在椅背上,头向后一仰,伸手一摸,卡片还贴在前额上。她顺手把卡片揭下来,放在罩子上面,觉得浑身的骨头都被人抽走了。
突然,手机响了。颖子分明记得自己刚才把手机调了静音。她拿起手机,屏幕上显示的竟然是小山的号码。“他的手机不是在我这里吗?”颖子犹豫了一下,看看桌上,小山的手机不见了。
手机一声声响着,颖子按了接通键,谨慎地问:“喂,哪位?”
“怎么还哪位呢?”她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你有病吧?”
是小山的声音!
“你、你、你……”颖子一连说了三个“你”字,说不下去了。
“你什么你?我问你啊,那个吊坠,你确定换成红色的吗?”
“吊坠?”颖子突然醒过神来,声嘶力竭地对着手机喊,“不换了!千万别换了!”
她听到“啪”的一声,显然是对方的手机掉在了地上。过了一会儿,小山继续说道:“吓死我了,你被疯狗咬了吗?”
颖子感觉自己的心都快跳出来了,她吸了好几口气,又咽了咽吐沫,才尽量平静地说:“别换了,我觉得透明的挺好的。”
“真的吗?你想换我就去换,你别说气话。”
“不是,真不用换……你在哪儿?”
“商场门口啊,咱不是说好换了吊坠去吃冰粉吗?”
那个地方离小山出车祸的地方不到二百米。
“你别动啊,一步也别动,我去找你。”颖子觉得声音都不像是自己的了。
“好的,我等你。”
颖子穿着家居服就从屋里蹿了出去。她出门打了一个车,朝那家商场开去。她一路上开着电话,不停地嘱咐着小山别动。小山被彻底搞蒙了,一个劲地答应着。
出租车在商场正门对面被红灯拦住了,颖子焦急地看向门口:一个瘦削的身影站在人群中,看上去似乎是小山。颖子意识到自己忘戴隐形眼镜了,她使劲眯着眼睛想看清楚,余光瞟到了车子挡风玻璃前电子钟上的日期。
时间回到了一个月前。
3.疼痛
接下来的几天,颖子和小山黏在一起,像连体婴儿一样待在她家,连小山上厕所,颖子都会站他身边看着。她有时会让小山光着身子在屋里走来走去,看他的步态是否协调,脊柱是否挺直。小山熟睡时,她会轻轻掀起被子,把头贴在他胸口上,像机械师一样听里边脏器运转是否正常,有没有骨头之间摩擦的声音。她还会像个专业医生一样在小山的肋骨上画上一个个记号,看看是否对称。那套华西医科大学出版的体检录像,颖子早就看过无数遍了,甚至记得那个女模特在体检过程中呼吸了多少次。她暗暗将那个女孩和小山进行对比,一点点差异都会让她心惊肉跳。她觉得自己像个笨手笨脚的神,提心吊胆地看着自己创造出来的东西。
日子一天天过去,小山一切如常,只是天天和颖子闷在家里,有点闲得发慌。颖子也想出门,但她担心周围有什么东西发生变化,让小山意识到自己死过一次。不过,这种可能性似乎在慢慢变小。小山接到了很多朋友的电话,约他出去玩,大家都不知道他死过这回事。看来还阳卡不止救回了小山,还使整个世界都回到了一个月之前,颖子悬着的心也慢慢放了下来。
与此同时,另一件事情让颖子放心不下,那就是死神提到的疼痛,一直没有出现。实际上,从颖子看到小山那一刻起,她就等待着那令人恐惧的疼痛降临,但那一天就那么过去了,然后是第二天,第三天……颖子的身体和以前一样,健康而有活力,感受不到一点痛苦。 越是这样,她越害怕,就像欠了恶棍的债,对方却迟迟不来讨要,这种提心吊胆的感觉真不好受。颖子每天都会在日历上画上一道,意味着那种疼痛还没有来临。当她画到第五天时,突然觉得下腹一阵钻心的疼痛。
“终于来了!”那一刻颖子甚至有些兴奋,疼痛让她觉得放心,这意味着小山的复活并不是她的凭空想象。但兴奋只持续了一秒钟,她就失望地拿着卫生巾跑向了厕所。
到了第八天,小山终于腼腆地对颖子说:“上个项目的哥几个约了个局,我能去吗?”那眼神就像幼儿园的孩子在向阿姨乞求糖果。
“行……去吧,不过我也要去。”颖子拉着小山的手,劲都不敢使得太大,怕把他的骨头晃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