剪螺蛳

金花和银花只相差一岁,小的时候长得几乎一模一样,同样漂亮,都当得起“花”之名,经常有人误认为她们是双胞胎。

可世事弄人,结婚后,她们的命运随着丈夫有了不同的走向。金花嫁了大自己五岁的耿彪,渔民,身手敏捷,传承家中衣钵养鱼摸虾,日子过得倒也安稳。金花经常与丈夫同出同进打鱼,皮肤渐渐被风吹黑,活脱脱变成一个渔娘。这个渔娘倒也勤快,不只辅助耿彪打鱼,空来还耙螺蛳、剪螺蛳、卖螺蛳,这副业钱虽然不多,却像源头活水汩汩地接济着这个普通的渔家。

而银花嫁了比自己还小一岁的龙飞,龙飞头脑灵活,不愿意在渔村里干活,起先做做小生意,渐渐有了底子,后来创立了龙飞达电子公司。银花也一副老板娘派头,波浪卷长发,香气逼人,烫金花纹的连衣裙,梳妆打扮的技艺越来越精湛,妖妖娆娆,娉娉婷婷,腔势堪比明星。

渔村人不由在背后议论,得出共同的结果:嫁鸡随鸡,嫁狗随狗。都怪命运弄人,谁叫金花找对象的时候不睁大眼睛呢?

更让村民惊讶的是,耿彪竟然患上了肝癌,家中那点子存款怎当得起这样的事?情急之下,金花叩开了银花的家门,要借钱,银花甩一甩飘香的长波浪,若有所思地说:“金花姐啊,我说句不中听的话,你把再多钱砸这洞里也没用,姐夫这得的是绝症啊,绝症就是无底洞,他家有遗传史,你这几个小钱还不如省着将来给你儿子耿晨用。你要真想把钱用在救命上,我就借你两万块,不过,我觉得你这种投入是没有意义的。”金花含泪收下了两万块。

银花说的话还真像谶语一样,不久耿彪走了,钱都打了水漂。丈夫已去,金花一个人无法打鱼了,她思来想去,觉得在渔村她唯一能做的事情是耙螺蛳、剪螺蛳、卖螺蛳。银花又一次发话:“你这靠一网一网耙,一粒一粒剪,一斤一斤卖,能挣多少钱啊?还不如打工去。我看你让耿晨读完高中就工作吧,早点走上社会,早点创业,说不定还能像我们龙飞那样呢。”

村上的人都认为银花说得对,她毕竟是有眼光的人,要不怎么会把龙飞调教得那么出息呢?成功的男人背后的妻子必定有过人之处的。

金花这回有点拧,愣是咬紧牙关走自己的路,一走就决心走到底。她走了一条与大家完全不同的路,人家是见村边工厂越兴越多,纷纷弃渔从工,她却每天提着篓子到小河边去耙螺蛳,一心一意地想把剪螺蛳这种不登大雅之堂的事干成她挣钱的大业。能有多大?银花在背后掐指算过:“金花真是傻透顶了,成天耙,也耙不了多少螺蛳,一颗颗剪,即便是雇人来也发不了财。”

金花确实没有发财,她卖螺蛳所挣的钱仅够维持生计,给耿晨交学习费用也经常是拆东墙补西墙。最让人想不通的是,别人家晚上都让孩子在学校上晚自习,争取更多的时间学习,而她却让耿晨在家里晚自习,有时她来不及剪螺蛳,还让耿晨帮衬。

第二天,耿晨骑车上学,金花独自挑着沉甸甸的两大篮用清水养了一晚的螺蛳赶早市,守上半天卖完回家,常常是连大饼都不舍得买一个。回到家,开水淘饭糊弄一下,就又一头扎到小河边耙螺蛳,她的世界里只有耙螺蛳、剪螺蛳、卖螺蛳,一小点钱能存起来是她最大的欣慰。她的背越来越弯,她的身形越来越瘦。村里头许多渔民都已经走上岸,摇身变成了工人,只有她还在坚守这份工作。螺蛳是自然产出的,不需要成本,金花的劳动报酬是纯收入,不过,以粒计算,每一粒的收入微乎其微。但金花不怕,因为市场上总有人爱吃,饭店里总有人收,就冲这,她咬定青山不放松。

耿晨高中毕业的那年,金花成了村里的名人,不是因为她剪螺蛳,而是她这样一个靠着剪螺蛳糊口的人竟然培养出一个大学生。

这回,银花怎么也想不通,自己花了那么多钱让儿子龙鹏到处补课,儿子却始终不爱读书,而这耿晨读读书、剪剪螺却考上了名牌大学。

村里又有人总结经验:“金花培养耿晨,靠的是剪螺蛳精神。”

要说这剪螺蛳精神,就是吃苦和坚持的精神。在吃苦和坚持中,金花的背弯了,但在人们的眼中,她的背挺得最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