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碗饺子

供暖季到了,独居的老爸还用炉子取暖做饭,万一煤气中毒咋办?

行驶百十多里,回老家见到老爸时,他刚吃过午饭。我问老爸:“吃了点儿啥?”

老爸说:“我,讲究着呢。买了肉,剁了大葱,包的饺子。不经意捏多了,还剩一大碗,你吃不?”

我说:“我倒想吃,可肚子撑不下呀。”

老爸问:“你怎回来了?”

我说:“接您进城啊。”

“我哪愿意跟你们一块儿住,挺别扭的!”老爸说。

“进城既省了煤,又为环保作贡献了,还能经常见芸芸,多好啊!快拾掇吧!”我劝说着,催促着。

“那我拾掇!”老爸听令而行,紧着忙乎了。

各种卡证收好了,现金收好了,衣服被褥收好了,粮油收好了,电闸拉了,水龙头关了,冰箱里干净了,连白菜和大葱之类也全装车上了……

“还有啥丢下没?”我说,“若没啥,我锁门钉窗啦!”

老爸拎个包裹,逡巡一遍,再逡巡一遍,最后瞄过厨房,说:“应该带的都带了,需要拿的都拿了,锁吧钉吧。”

到街上要上车了,老爸仍恋着院门,喃喃说:“房子没人就空啦。”

我说:“过年还回呢。”

老爸让我接到城里住下了。住是住下了,可晨起我却发现,他夜里似乎没能安眠!

我要上班去,老爸竟像孩子一样拦住我说:“我还得回趟老家。”

“还回老家?”我诘问说,“您不是才来么?”

“才来我就不能再回么?”老爸不高兴了。

“没事儿您回去干啥啊?”我皱了眉头,说,“老家还有啥值得您牵挂的?还有啥值得让贼惦记的?”

“我倒不担心贼,何况这年代也没几个贼了,只是……”老爸神情上表现出懊悔,说,“昨儿来得匆忙,我忘事儿啦。”

“忘啥事呀?”我瞅瞅手机上的时间。

老爸支吾半天,说:“事儿倒不大,就是……就是……老家锅里还扣着一碗饺子呢!”

“咳,”我扑哧笑了,说,“一碗饺子值得来回跑么?我真没工夫,就是有工夫,光来回的油钱能买多少碗饺子啊!”

“也是,汽油太贵了!哎!”老爸惋惜地叹一声,说,“猪肉大葱馅的,一大碗呀!”

“算啦,什么馅儿也不值当啊!多么一大碗也不值当啊!您要不在附近蹓蹓腿儿,要不回屋内看电视,我再不走就迟到啦。”我说。

直到下午五点多我才下班,一进家门我便问休假的妻子:“老爸没出状况吧?”

“他?”妻子说,“你上午走没多会儿,他就推着那辆还勉强能骑的自行车出去了,现在还没回呢!你打他手机问问吧。”

“嘿,你这人儿!”我牢骚一句,慌着拨打老爸的电话。

“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童声的《勤俭节约歌》从我手机中飘扬而出——接通了。但几乎同时,室内一个角落也响起同样的歌声来。敢情老爸把手机落下了。

这下我急了,说:“他身上带不带钱?午饭能不能吃上?会不会迷路?”

“一个大活人,不傻不呆的,有脑子有嘴,怎能吃不上饭,怎会找不到回家的路?”妻子漫不经心地说。

“天将黑,咱还是去外面找找吧。”我说。

搜索了一大圈儿,打听了不少人,依然不见老爸的踪影儿!

“哎呀,他会去哪儿?不行,咱报警吧。”妻子蒙圈了。

“等等,咱先冷静,他出门时说啥话没?”我问。

“说啥话?”妻子回忆着,说,“他好像言语了句‘忘了事儿……’”

“哦,”我猛记起昨天一碗饺子的事儿了,说,“我爸他可能回老家啦!这么远的路,他腿脚还不方便,车子也好闹毛病,咱跑一趟吧!”

百十里路,一个多小时行程,等我们再赶回老家时,夜已深沉。

果然,老家的大门开着,老屋的灯亮着,

那辆勉强能骑的自行车支棱在院子中。

我们悄没声儿进屋,见老爸正津津有味地品呃着一碗剩饺子。

想到老爸辛劳了一辈子,节俭了一辈子,瞬间,我热泪盈眶,轻喊了声:“爸……”

老爸望向我们,呆住片刻,说,“我本以为今儿能回的,不想车子坏了,一耽误便晚了。我会自个儿骑车回城的,哪用你们追来啊?多浪费油钱啊!”

“爸啊,为一碗饺子,您弄这么多麻烦,值得吗?”妻子抱怨说。

老爸歉疚地笑笑,说:“无所谓值不值得,关键是我怕造罪呀!”

造罪?我怔了怔,妻子也一脸困感。因为有关老爸的节俭我已领教太多,可把糟踏东西说成是制造罪过,我还算第一次听闻。我说:“爸啊,您这不是瞎咧咧吗?只糟踏一碗饺子,干吗上纲上线,搞得好像挺严重呢?”

老爸说:“从小啊,我母亲——你们的奶奶,就时常告诫我,糟踏好东西就是给自个儿制造罪过,就是折损自个儿的福分。老天爷对糟踏好东西的人和事,都会让神明记录下来,都会找时候进行惩罚的。所以,我一直怕啊,真怕!怕给我自己制造罪过,更怕给你们制造罪过呀!”

妻子在一边嚷嚷说:“您这是迷信,迷信!”

老爸笑了笑,说:“我知道是迷信,但我还是愿意信,也希望你们信啊!”

哦,我懂了,我终究寻找到父亲连一碗饺子也不敢糟踏的答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