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看,正是我睡前填的单子,地址是我家,收件人填的我妈,寄件人一栏是我自己的签名,邮寄物品是“青年男性”——这几个字不是我的笔迹。单子上贴着一张小纸条,盖着一个大大的“退回”章,还有个小章“无人签收,超时退回”。
“就在小纸条下边签名。”老头儿说。“怎么搞的?家里没人?”“啊!”我才想起来,我爸妈旅游去了,家里就我一个人,“没人签收也不行?把我寄到地方,我自己钻出来不行吗?”“你这不是没钻出来吗?”老头儿的话让我无法反驳,“没办法,只能再寄一次了。”“非得寄吗?让我搭个邮政的便车不行吗?”“不行。违反规定。”“那我还是自己走吧。”“要是还能走的话。”
我站起来,随即两眼一黑,双腿一软,一屁股跌回椅子上。一天没吃饭,低血糖了。老头儿看我可怜,给我一块疑似来自上世纪的月饼,吃完之后我想好了—— 还是得再寄一次。
除了我自己家,我唯一知道的本市地址就是王义家。王义就是我本来打算去找的那个朋友。我很了解他,他从不会在假期踏出家门一步。寄给他,不用担心无人签收。
又是146张8毛钱的邮票,又钻进箱子,又是一觉。醒来之后,还是在邮局,时间变成了9号晚上九点。这次退件的原因是“拒收”。
为什么拒收?那家伙的被迫害妄想症又犯了?我已经没有力气考虑这些。我跟老头儿商量:“您看这样行不行,您借给我一把刀,我带着一起寄到我家,到了地方我自己撬开箱子钻出来,然后自己给自己签收。”“不行。活物和刀具不能放在一个包裹里,刀具有可能对活物造成损害。求我也没用,规定就是规定。”老头儿沉吟了一下,“这样吧,我给你一把塑料卡片刀,这种刀目前还没有相关规定,一起寄的话应该不算违规。但是注意了──不管你自己签还是别人签,这次你必须保证有人签收,因为连续三次寄件被退回的话,寄件人就会被我们列入黑名单,我们就不受理他的寄件了。”“您怎么不早说……算了,要是还不成的话,我饿也饿死了。来吧。”
这次是140张8毛钱的邮票──我瘦了。喝掉一杯枸杞味儿的浓茶,手握塑料卡片刀,我钻进箱子,努力保持清醒,然而还是睡着了。
第三次醒来,是被一阵敲门声吵醒的。我一翻身,脑袋狠狠地磕在什么东西上。四下一摸,才发现自己还在箱子里。透过出气孔一看,分明是我家门外的走廊,走廊里一个人也没有,敲门声是哪儿来的?换了一面出气孔,看到两条绿裤腿,已经不敲门了,自言自语道:“又没人签收。”
“有人!有人!”我急忙叫道,“兄弟,开开箱子,我这就出来签!”“不行,我们不能私自拆开包裹。”绿裤腿说,“这违反规定。”“我自己出去!”“那可以,但是你得快点,现在已经超时了,别太耽误我工作。”
我摸着黑把卡片刀塞进箱缝一撬,刀断了。
“对不住了,兄弟,我得把你退回去了。”绿裤腿说。隐约听见电梯上来的声音。箱子微微一晃,开始移动。我大惊,贴近出气孔往外一看,绿裤腿正在把我连同箱子往电梯那边推。“等等!我能出来!”我在狭小的空间里努力挪动身体,使劲踹了一脚,震得脚底发麻,箱子质量真好。必须出去,不能再被退回去了!我又连着踹了好几脚,但是根本使不上劲,反而消耗了不少氧气,整个脑袋开始发晕,浑身又酸又疼,出气孔不能开大点儿吗?我要疯了!这时,电梯门“叮”一声,箱子又开始移动了,急得我一个鲤鱼打挺,两脚并拢猛地一踹──
我醒了,在自己的床上,大口喘着气,蒙在头上的被子终于被我踹了下去。原来是梦啊,以后再也不蒙着头睡觉了。
我妈见我出来,说:“起来啦?去,下楼帮妈买瓶酱油。”“哦。”我还是有点迷糊,“你俩不是去旅游了么?什么时候回来的?”“就今天早上。对了,下楼的时候把垃圾袋捎下去,还有门外你的包装箱。”我妈吩咐完就进了厨房。
我打开门,一个熟悉的邮政板条箱。收件人那里有我妈的签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