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暑假,妈妈去进修,我被送到几十里外的大姨家。
大姨的女儿梅梅比我大两岁,我们一同吃喝,一同玩耍,一同写暑假作业。梅梅会吹口琴,也教我吹口琴。我们俩坐在阳台的小板凳上,你吹一曲,我吹一段,像比赛,又像是斗曲。
一天中午,天气非常炎热,我和梅梅去买冰棍。小卖部就在大门口,很近,嫌麻烦,我们没有锁门。几分钟后,当我俩手拿冰棍走到三楼楼梯口时,一个小女孩慌慌张张从梅梅家跑出来,见到我和梅梅,还下意识把两只手放在后背。我一眼瞥见她手里拿着那个绿色口琴,梅梅也看到了。
小女孩是楼下小平房中的晓月,比我小几岁,刚搬来没多长时间,我们见过几次。我挡住楼梯口,示意梅梅索要口琴。梅梅温和地问:“你也喜欢吹口琴?”晓月不吭声,使劲点点头。梅梅继续说:“这个口琴是我爸爸在省城买的,音律准,音色美,用它吹出的乐曲美妙动人。”晓月脸色绯红,一声不吭站在原地。
我准备从晓月手里拿回口琴,梅梅对我摇摇头,俯身对晓月说:“口琴你可以拿回家,但每天要吹一小时,我们就在楼上,只要你吹口琴我们就能听得到。”晓月诧异地抬起头,半信半疑地看着我们。梅梅微笑着点点头,那一刻,我看到,晓月的眼眶有一滴眼泪在打转。
回到家里,我忍不住埋怨梅梅:“你为啥不让把口琴要回来,被晓月‘偷走了,我们就没口琴吹了。”梅梅拉着我的手说:“我听说晓月爸爸欠了别人好多钱,不久前被送进监狱,为了躲债,妈妈带着她搬到我们小区。她一定没钱买口琴,又天天听咱俩吹奏,心里痒痒的,所以才会趁我们不在家拿了口琴。”“不是拿,是偷!”我立刻纠正梅梅的不当用词。梅梅并不气恼,拍拍我的肩膀说:“千万别用’偷这个字眼,它会让晓月无地自容。大方点,那个口琴说不定对她有好处。”我不理解梅梅的意思,但口琴是她的,我只好无条件服从。
当天傍晚,清风送来晚霞,天空色彩缤纷,我和梅梅正在屋子里看小说,对面小平房传来《泉水叮咚》的曲子。是晓月在吹奏口琴,虽然有点生疏,但活泼、欢快的旋律一点不差。后来,每天下午都能听到晓月练习口琴的声音,《童年》《彩云追月》《请到天涯海角来》,她会吹的曲子越来越多。
暑假结束了,我依依不舍地告别了梅梅。
多年后,梅梅出嫁前一天,我和家人来到大姨家。晚上,来帮忙的亲戚陆续离开,客厅里只剩下我和梅梅说悄悄话,门没关,走进来一个人。是晓月,这么多年不见,她已经长成大姑娘,正在大学读音乐教育专业。
晓月送来一个包装精美的礼盒,是给梅梅的结婚礼物,拆开礼盒缎带,里面有一个崭新的口琴。晓月说:“梅梅姐,这是我请朋友在德国买的口琴,你吹一曲,看看质量怎么样?”梅梅愉快地拿起口琴,试着吹了几个音符,的确不错,音色纯净,音律准确。
我们一起坐到沙发上,梅梅提议道:“晓月,你来给我们吹一曲,好不好?”晓月欣然应允。那天,晓月身穿白色长裙,额头白净有光泽,看起来很自信,与小时候判若两人。她站在客厅中央,将新口琴放在嘴唇边,一曲《友谊天长地久》从吹孔发出,时而舒缓如泉水,时而清脆如珠落,时而低回如细语。一曲终了,晓月、梅梅、我三人沉浸在优美的旋律中,久久回味。
晓月离开后,我感慨地说:“我终于理解你当年为什么没有要回口琴。”梅梅说:“是啊,比起口琴,我觉得保护一颗幼小的心灵更重要。”谁说不是呢?我望着梅梅,觉得她比任何人都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