臧飞先在一块看似坚固的冰面上凿进一枚钢锥,挂好长绳,扣好安全带,接着慢慢手脚并用爬过去,再制造一个支点。杨作鹏冷眼看着肥胖的臧飞像只笨拙而硕大的蜘蛛在冰壁上蠕动,慢慢握紧了手中的冰镐。
花了将近两个小时,终于横切过巨大的冰裂缝。臧飞抬头看了看冰坡:“翻过去我们就胜利了!”
杨作鹏虚弱地说:“我刚才真是摔得不轻……抱歉……”
臧飞用冻得近乎僵硬的手拍了拍杨作鹏的肩膀:“我来,跟紧我。”
他深吸了口气,再度开始在冰壁上开路,寒风割得皮肤开裂般痛,冰壁坚硬堪比花岗岩,臧飞用力挥舞铁锤,费力将冰锥一寸寸钉进去,杨作鹏仰头看着悬在半空的臧飞,慢慢举起了冰镐。
一镐敲下去,臧飞就会从几十米高的雪山陡坡滑坠。他们身下万丈悬崖,不会有任何人追究他的死亡。
臧飞完全没意识到自己正命悬一线,他晃晃荡荡在半空中无处着力,还在奋力挥舞铁锤。
这个貌似憨厚实则奸诈的家伙,出卖了公司机密,换了一百万!我说过定会报一箭之仇!在我背后放箭的人,一定要付出代价!杨作鹏在心底狠狠地道。
冰镐就要敲落的瞬间,臧飞突然转头朝杨作鹏说:“你快点上来!总站着不动会冻伤的!”
杨作鹏的冰镐停在半空,臧飞的脸上全是冰屑,声音也像给风割裂般虚弱,但他还是那样憨憨厚厚的调子,好像,好像还是那个曾经睡在他上铺的兄弟!
“傻在那儿干吗?”臧飞呵斥他,“快,抓紧时间!”
“嗯。”杨作鹏答应了一声,一个声音却在他心里大叫:你不是要报仇吗?
杨作鹏再度高高举起了冰镐,不知怎么,眼前忽然闪过的是他和臧飞在那么多年里的一幕一幕:臧飞帮他出谋划策追校花;臧飞把陪客户喝得烂醉的他送回家;臧飞帮他带生病的父亲看病……还有公司破产两个月后,他才从同行口中得知臧飞和一个李总来往密切……
头顶上臧飞还在用力朝上爬,他的冰爪掉了一只,着力相当困难,不得不把全身的力气集中在唯一的一只冰爪上,扭动着屁股像只狗熊,可怜的笨狗熊……
杨作鹏手上突然没了力气,整条胳膊软绵绵地垂了下去,一种酸涩得近乎发苦的滋味充斥胸臆。
当天晚上,杨作鹏和臧飞宿在北坳营地的帐篷里,疲惫的臧飞很快睡着了,杨作鹏却失眠了很久,他这次的目标没有达成,在放下冰镐的瞬间,复仇计划彻底失败。
臧飞是在隔天下到乔戈里峰大本营的时候出现脑水肿症状的,杨作鹏不得不将他送到拉萨的医院,在小苗火速赶到之后,杨作鹏搭乘最近的班机返京。在近万米的高空他忽然想到,这是老天在帮他,臧飞终究逃脱不了惩罚。
他离开拉萨的时候,臧飞已经神志不清,医生面色凝重,凭谁都能预感到臧飞醒来的可能性很小。
他轻轻吐出口气,甚感欣慰。
杨作鹏回京第二天,便有坤成公司的人找他,说有一个项目,想要和他合作。杨作鹏消沉数月,此时心中阴霾一扫而光。
项目一旦启动,他便忙得团团转,每天筋疲力尽回家,他总觉得有点什么不对。某天清早醒来,他猛然明白了是哪儿不对了,以前总是臧飞和他一起忙,而现在他是一个人。
杨作鹏摇摇头,把臧飞从脑子里赶走。今天是个好日子,一期工程竣工,坤成举办酒会,他不想再想起这个令他不愉快的小人。
酒会进行到一半,坤成的总裁李冲进来了。更让杨作鹏吃惊的是,李冲径直向自己走了过来。
“李总好。”
“杨总请坐。”
李冲说他有一个娱乐项目,想要交给杨作鹏。杨作鹏真怀疑自己听错了:“啊?谢谢李总!”
狂喜过后,杨作鹏有点疑惑,这么多优秀的人才,李冲为什么会选择和自己合作。
李冲似乎看出他的疑惑,笑道:“我给杨总讲一个故事吧。”
李冲是一个登山爱好者,五年前,他想要征服乔戈里峰。登顶途中,他遇到了另外一个准备登乔戈里峰的人,于是两人结伴而行。
在距离山顶仅剩下一千米的时候,李冲体力不支,开始出现幻觉。素昧平生的同伴如果放弃他,便可冲顶,但李冲则有可能因为虚脱或者高原反应送命。
同伴没有考虑便放弃登顶,带着李冲下山。两人艰难跋涉,几乎同时葬身在那一片土地上。
李冲从来没这样绝望过,如果不是同伴不停地安慰鼓励,他怕是会马上支持不住睡下,当然,如果睡下就永远都不会醒来。
下山后,李冲十分感激这位恩人,执意让对方留下名字和电话,但是对方拒绝了,于是李冲留下了自己的联系方式回了家,直到最后他也只知道那人姓臧。
“姓臧?”杨作鹏惊异,他马上想到了臧飞。
“这些年我一直都没有等到他的电话,直到去年,我在一个酒会上竟意外遇到心事重重的他……”
杨作鹏惊讶地望着李冲,后者朝他点点头:“对,就是臧飞,是他让我帮你。”
杨作鹏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出来的,脑子里空空荡荡,他把车停在马路边上,觉得自己从没像现在这样孤独。
他回京后不久,小苗来了一次电话,告诉他臧飞依然没有醒来。那时项目已经顺利开展,他心情也恢复平静,听到小苗的哭泣声,他发现对臧飞已经没有恨意,甚至觉得悲伤,但那之后他依然没有再和他们联系。
他耳边响起李冲的话:“老臧嘱咐我千万别告诉你实情,但我觉得你应该知道,你有这么好的一个朋友……”
他摸出手机,打给臧飞,“嘟嘟”的铃声单调地响着,没人接听,杨作鹏的心从无边的黑暗里朝下滑坠,难道他已经……他不敢再想,只是狠狠捏着手机——
终于——
“老杨?”臧飞的声音。
一瞬间杨作鹏竟想要哭泣,不是悲伤,而是巨大的欣喜,他的声音近乎哽咽:“你还好吗?”
“当然。”臧飞哈哈大笑,“怕让你分心,一直没给你打电话,听李总说你们进行得很顺利,我也就放心了。我这昏迷了将近一个月,醒过来医生不让出院,小苗也在这儿,我们要一起登顶乔戈里峰,不破楼兰终不还!”
杨作鹏心里堵得难受:“我误会了你……”
“啊?什么?”可能信号不好,臧飞没听清,“大夫不让我出院,我帮不了你了,你一定要做好,把咱们的公司再建起来!”
“放心,我会的!你等我,我做完这个项目去找你们,我们一起登顶!”杨作鹏狠狠拭去滚落腮边的泪水,却又有新的眼泪流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