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镇姑娘(2)

3、威胁

终于,我要对子杰摊牌了。他正打电话给报社的编辑汇报整理资料的情况,一脸的志得意满。我坐在他对面,等到他收了线,微笑着看向我时,我说:“子杰,我们需要谈谈。”

“当然。今天我们还没有进行正事,昨天我们说到……”他低头翻开笔记。

“不,不是跟案子相关的。”我说,“我的意思是,后面的部分我真的记不得了,帮不了你什么,你最好离开。”

“离开?”子杰很错愕,“你在说什么?你不再想要跟我在一起了吗?”

“你同我在一起是为了收集资料,现在我已经尽可能地告诉你了。案件的详细过程我想不起来。”我努力让自己平静。

“你根本不是想不起来,想不起来你还会那么害怕吗?你只是不说。”子杰严厉地说,“既然已经进行到这样一步,你何苦还要再放弃。只要你都告诉我,这件事情我可以处理,我们报警,我们找媒体,我们可以抓到凶手。”

“可是已经十年了!”我对着子杰叫喊起来,“十年来小镇一切都很平静!你有没有想过,你这样查下去会暴露我的身份,我会很危险!凶手会来杀掉我的!”

“不可能。”他说,“我保护你。”

“他是一个可以一口气杀掉五个人的恶鬼!你怎么保护我?你保护自己都来不及!”我感到自己已经要发狂了。

“我说了,我会保护你。”他已经开始不耐烦,低下头去看手中的材料。

“你要是真的爱我,你就不应该让我重温那些恐怖。”我低声说,“你根本不爱我。”

他抬起头看着我,眯起眼睛:“得出这个结论,你想怎么样?”

“我们之间结束了,我不想再对你说任何跟当初的案子相关的事。”我说,“我也不会去参加你安排的那个报纸专访,更不会站在媒体面前。现在,我请你离开。”

“段小如,恐怕没那么容易。”子杰笑了。那一瞬间,他仿佛突然露出獠牙的怪兽,带着诡异的笑容向我逼近,“你不上我的采访,可以。但是我依然有东西可写,想看看我的相机里都有些什么好东西吗?”

我不寒而栗,看着他笑着拿出相机,调出那些不堪入目的镜头递到我眼前。

“很漂亮,对吗?”他说,“每当我从你嘴里问不出来什么的时候,我就要看一看这些,因为太精彩了,总是忍不住笑出来。你知道为什么我喜欢你吗,段小如?”

我咬紧牙关看着他。

他拿回相机,笑着说:“我就是喜欢你单纯善良,怎么会有人这样容易对一个陌生人坦白所有。无论精神上还是身体上。你就是我找到的最单纯最善良的小镇姑娘。还是跟我合作吧。不然……后果将会怎样,我真的无法保证。”

“你卑鄙!”我小声说,强忍泪水。

“如果开心,就多骂几句。”他忽然提高了音量,“再过几天报社会来人给你做专访,要是再想不起来什么,就留神学学怎么编故事吧。”

我站在他跟前,看着他放松地躺倒在沙发上,感到非常耻辱。我竟会爱上这样一个男人,让这样一个男人窥探到我的隐私。

十年来,只有今天最让我感到痛苦,就好像能听到自己身体里破碎的声音,一片片在血液里凝结成痂。曾经在陈猛家闻到的浓烈的血腥味瞬间重回我的脑海,如此熟悉令人战栗。我想,我们终究是逃不掉的。

报社的记者和编辑就快来了。子杰在电话中一次次向他们细数自己帮助我重建记忆所经历的困难。我平静地看着眼前这个自我塑造起来的英雄,在他人面前熠熠生辉。实际上只有我知道他是多么卑劣下作。

夜里入睡前,子杰仍不忘对我说:“还有两天了,报社就会来人。怎么样,故事编好了没有?”

我侧过身去不作声。

背后的子杰一声冷笑:“你现在不说倒也可以。到时候你要是不说,我会做出什么你是知道的。如今你恨我又有什么用,自己是目击证人就要发挥作用,我告诉你,利用你是因为你还有价值。”

我静默着,一动不动,没过多久,子杰便入睡了。

深夜,浓烟滚滚惊醒了子杰。

“段小如!”他剧烈地摇晃着我,“段小如你醒醒!好像起火了!”

我慌忙起身,他去查看卧室门,刚一拧开,浓烟阵阵,客厅已成一片火海,一回身发现房间烧了起来。

“地上好滑!地上被人倒了汽油!”我带着哭腔喊,“我们快跑!”

“开窗开窗!跳窗走!”子杰几乎是爬了过来,拼力打开窗。

房间里烈火熊熊,我来不及想别的,爬到窗台上,也跳了下去。

“快!我们喊人救火!”子杰忙着对我吼。

“来不及了!”我哭喊着跑,“是凶手来了!一定是当年的凶手要来杀我们,晴天小屋独占一个拐角,距离邻居太遥远了!凶手一定是要害死我们!我们快跑吧!”

“什么凶手?”子杰一边跑一边大声问我,“你是说,十年前灭门案的凶手?”

“一定是他!”我哭着说,“一定是他发现有记者来关注这件事了,他就想要杀了我!我就知道,这么多年来他从未放过我!他一定会要我死!”

“那我们要跑去哪里……前面好黑……”子杰犹豫着问。

“我们一直跑过旧民居,跑到山那边,我的远房表姐住在那里,让她帮我们报警!”我说着,拉起他更加飞快地跑了起来。子杰自小在城市长大,生活养尊处优,跑了不久就有些体力不支了。

他停下来,对我说:“小如,我们、我们等一下再跑吧。已经跑了很远了,我们又不能确定那是不是凶手,也许只是一次意外……”

“怎么可能是意外!”我压低声音,“你听见脚步声了吗?听见了吗?这样的深夜里,除了来追我们的人还会有谁?我们快跑,不然会被他杀死的!”

“咚,咚……”深不可测的夜色里,真的有隐约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太黑了!我们都辨不清方向!”子杰焦急地说。

“跟着我跑!”我拉起他,“我从小在这里长大,路线很熟悉。我不会丢下你的。”

子杰深深吸了口气,点了点头。

拉着他继续狂奔在漆黑的夜间小镇,我的心中从未有此刻这般安宁。往昔的时光一幕幕平铺在眼前,十年前十年后,画面全部展开,我能够仔仔细细回顾全部细节了,在鲜血和杀戮的味道中,我终于知道自己要做些什么,这该是我的一次觉醒。

不知跑了多久,我们蒙蒙眬眬地能看见山的影子了,天际也开始发白。身后的方向渐渐出现“救火”“快救人”的声音。

子杰一直不停地回头看:“小如,有人发现起火了!小如,会有人帮我们的!我们不要再往荒凉的地方跑了!”

“不能回头!”我说,“回头就会撞上凶手!我们必须继续逃命!”

4、露面

或许是感到天快亮了,子杰恢复了一些底气,再加上跑了很久体力不支,他坐在路边的石头上对我说:“我们休息一会儿,就一会儿。”

我在他旁边坐下。

“你怎么知道是凶手?”他满是质疑,“有什么依据?”

“自从那件事发生,我就时常感到有一双眼睛在暗处盯着我。他每时每刻都在告诉我,你逃不掉的。”我低声说,“就在几个月前,有几个孩子跑到我这里问起当年命案的事情,我对他们说了几句,当晚就在厨房发现了一只猫的尸体,还有用猫血写下的威胁……”

“所以你才去警察局请求撤销记录?”子杰问。

“是的。”我低下头,“我本想从此以后装聋作哑,再不提当年的事情,直到你来……那个凶手他一定不会放过我们的。”

“原来有这些事。你竟从未告诉过我……”他似乎也感到害怕,站起身,“我好像又听到脚步声了。我们还是跑吧!”我点了点头。

我们继续向前跑去,到达山脚下,天还未亮,一切还处于黑暗中。我们摸索着前行,后来实在太疲惫了,就再次停了下来。

“他杀起人来,到底是什么样子?”子杰问我,“是真的血流成河吗?”

“不,其实没有那样。”我轻声说,“他只是让那些人死了,没有血流成河。”

“你看见他杀人的过程了?”子杰问。

“每个细节我都想起来了。”我说,“陈猛一家搬来小镇,其实和凶手有些亲戚关系。他们企图吞掉凶手家在小镇上的生意,让凶手无路可走。那天晚上凶手来到陈猛家,先是挟持家中的两个小孩,然后趁陈猛不备,一刀捅死陈猛,小孩开始哭闹,声音太吵,于是凶手回身一刀割开那个男孩和女孩的喉咙,陈猛的母亲哭号着冲上来,撞在刀刃上死了,陈猛的妻子见家破人亡,于是上吊。地面上血迹斑驳,但没有血流成河。”

“原来真相是这样!”子杰长出一口气,“看来之前的都是我道听途说,凶手的长相你还记得吗?”

“没有看清。”我说。

“你知道得太多了,凶手一定很恨你。”子杰笑着说,站起来走近我,“你说如果他追到这里,看见你已经死了,他会不会很满意呢?”

我一步步后退:“你也一样是知情者!别想杀了我让凶手放过你!”

“可惜凶手并不知道我已经了解得这么细致。知道了这些,我已经足够了。”他笑着拍了拍腰间,我相信那口袋里有他的录音笔。

“你……你不能杀了我……”我带着哭腔恳求,“我已经什么都告诉你了……求你,我会带你跑的……”

“别废话了!”子杰一阵狞笑,双手向我的颈间伸来。

当子杰醒过来的时候,他发现自己躺在山边的铁轨上,那是我们小镇的唯一一条铁轨。子杰来的时候是搭汽车来的,也许他还不知道我们这里有火车经过。

寒风凛凛,子杰茫然地瞪大了双眼,然后,腹中的剧痛让他瞬间清醒,他看清我。

我正伏在他身上,把最后一根与铁轨相连的绳子固定。绳子捆得很紧,他惊恐地扭曲着身体,发现动弹不得。

“你……”疼痛遏制了他的声音,他带着惊怖的眼神看着我。

“嘘……你在流血。”我把带血的尖刀在他眼前晃晃,“害怕吗?不要怕,我们把故事好好讲一遍。陈猛一家搬来小镇,与我家有些亲戚关系。当时我父亲生病,母亲出走,唯一能帮忙打理生意的姑姑天生又聋又哑,一家生活艰难。听闻陈猛搬来,父亲便带我前往陈猛家借钱周转。

”未进门之时,我们不巧听见他们夫妻的谈话,原来他们密谋着要药死我父亲,再把我姑姑强嫁给镇上的恶霸,从此霸占我家的生意。特别是那陈猛,提起我和我姑姑,还发出奸险的笑声,口中全是淫秽的词句。

“我父亲脸色铁青,怒至浑身发抖,趁我不注意便飞冲进去。”我说着,语速越来越快,“父亲来势汹汹,连身上的病痛都不再是拖累。他先是挟持家中的两个小孩,与陈猛夫妇发生争吵。陈猛不改流氓嘴脸,扑过来扼住我。我不断挣扎,与他扭进厨房,我摸住一把刀豁然向他劈去,立即将陈猛砍死。

”小孩开始哭闹,声音太吵,父亲回身一刀割开那个男孩和女孩的喉咙,陈猛的母亲哭号着冲上来,撞在我手中的刀刃上死了,陈猛的妻子见家破人亡,于是上吊。地面上血迹斑驳,但没有血流成河。“

血流了太多,子杰开始发出绝望的呻吟。

”好了,一切都告诉你了。“我趴在他的耳边,”你知道吗?当年我真的很怕,为了脱罪,只能假冒成目击证人,故事已经编了太多了,累了,哪有故事能比真相精彩。“

”小如,放过我……“子杰拼尽最后一丝力气对我说。

远方的火车呼啸而来。我跳起身,离开铁轨,走上路边几步后,我回过头,看见子杰绝望的眼神,大声喊:”再见子杰,没有目击证人会那么容易就坦白自己的身份。尽管我是小镇姑娘。“

火车越来越近了,我转身跑开。空气中弥漫着透明的血腥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