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来坐主桌

今天是赵老太的六十岁生日。按照当地的风俗,六十大寿都要设个祝寿宴,请一些亲朋好友共同庆贺。赵老太决定也按照这个风俗摆个宴。

赵老太的身份并不普通,她是当地行政一把手张县长的夫人。只是张县长不久前突然因病去世了,如果他还健在,绝对不会同意赵老太摆什么六十岁寿宴。

本来,年到六十做个寿宴也无可厚非,但问题是赵老太把场面弄得特别大,不仅请了自家的亲戚朋友,还邀请了全村的父老乡亲。据说寿宴规模不少于五十桌。

按照当地习俗,寿宴要设一个主桌,坐在主桌的,除了老寿星,还有像舅舅、姑父这样的至亲,以及最尊贵的领导、来宾。但是,赵老太不按常理出牌,说请谁坐主桌,到开席时才能确定。

这引得所有亲朋议论纷纷。据说,赵老太找出张县长留下的通讯录,与她认为值得邀请的县干部一一通了电话,有人有鼻子有眼地说,赵老太把自己要办六十寿宴的事与好多领导都说了。还有人说,赵老太说谁出的礼金多,谁就坐主桌。

赵老太办寿宴的事,立马成了前后几个村的大新闻。人们都说,想不到张县长离世不久,他的夫人就弄了这么一出,这让张县长的老部下们如何是好。

有人说,有道是世态炎凉、人情削薄,现在张县长人不在了,老太太是借机试探张县长原来的老部下。也有人说,张县长在世时两袖清风、一身正气,老太太没有借张县长的权势捞过什么好处、敛过什么财,莫非现在张县长刚走,老太太就露出了原形?更有人直言不讳地说,什么到开席才确定谁坐主桌,这简直是在拍卖主桌的座位,吊人胃口。

议论归议论,寿宴还是如期举行了。

这天,赵老太家热闹非凡,一大群来帮忙的族亲忙得不亦乐乎,门前的场地上五十多桌酒席摆得好有气派。最显眼的是正中一张可坐二十来人的大圆桌,不仅特别大,中间还摆放了一大束鲜花,人们一看就知道,这是主桌。现场配有一套音质不错的音响,旁边有一张长条桌,桌上放着一张席牌,上面写着三个字:受礼处。这受礼处,就是收受礼金的地方,桌后坐着一位白发老者。陆续到来的亲戚朋友都先到受礼处随礼。那位老者接到递上来的红包,当众拆开,点清数目,然后拿起话筒高声宣布,某某某,随礼多少元。

有些晚到的亲朋一听,自己准备好的红包里钱太少了,让老者这样当众报出来有失脸面,又折回去往里面添几张钞票。

这样一来,原本喜庆的氛围变得有些压抑。

来宾陆续入座,除了最重头的主桌始终空着,其余五十多张桌子座无虚席。人们情不自禁地盯着那张主桌,议论、猜测声不绝于耳。不用说,人们关注的是,最后入座主桌的到底是些什么人。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眼看快到中午十二点了,主桌贵宾还没露面。大家知道,主宾不到,这席是不能开的,所以都在翘首以待,究竟是些什么样的贵宾,派头这么大,快过晌午了还不登场。

此时,有聪明人通过观察后发现,曾与张县长共事的人一个也没到。看来,主桌是留给他们的。据说赵老太是挨个打电话邀请他们的,但他们到现在一个也没露面,这不是要让赵老太丢大脸吗?

张县长在世时,那些人削尖了脑袋拍他的马屁,现在人一走,这茶就彻底凉了。这人情真的比纸还薄啊。

再看看赵老太,好像脸都绿了。人们不禁为她打抱不平,异口同声地谴责起那些毫无情义的官场中人。

就在场面一片混乱时,赵老太颤抖着站了起来,只见她拿起话筒说道:“乡亲们,各位亲朋好友,感谢你们对我这个老太婆的抬爱,我先向大家鞠个躬。”说完,赵老太深深地向众人鞠了一躬。

众人一时不知赵老太到底演的是哪一出,未等人们回过神来,赵老太继续说道:“我知道大家都在想,我家老头子以前的那些同事为什么一个也没到场,是不是太不近人情了。其实,是我让他们不要来的,要是今天哪一个敢来,我老太婆就与他翻脸。”

原来,当初赵老太一个个打电话,就是通知他们不要来,她担心那些跟了她家老头子多年的干部一听说她要做寿,就要来庆贺。她不想坏了老头子的名声,否则老头子在九泉之下也会痛骂她的。

此时,赵老太又高声说道:“大家一定在想,既然那些头头脑脑都被我拒之门外了,那这个主桌到底让谁来坐呢?”

“对啊,你说开席了才确定今天谁坐主桌,现在你可以宣布了吧?”有人高声喊道。

“好,那我现在就来报名单,你们看看我老太婆这样安排对还是不对。”

“好,你报吧。”有人应和着。

“好好,我现在就来点名,请点到名的亲朋乡邻千万给我老太婆一个薄面,到主桌就座。”赵老太说完,又清了清嗓子喊了一声,“他大舅,你上来。”

众人一听乐了,原来老太太是在有意卖关子逗大家乐,什么当场确定上主桌的人,还不是遵守原来的习俗,这真是外甥打灯笼——照旧(舅)啊。第一个是舅舅,接下来应该就是姑父了。

不料赵老太拉着走上前的大舅的手说:“兄弟,你妹夫当县长这几年,你求他办的事,他一件也没帮你办,他不是不近人情,他是守着政府的规矩。我知道你心里有气,我代老头子向你赔个不是,请上座。”

众人一听,似乎明白了些什么,这时,只听赵老太又高声喊道:“根叔,你上来坐。当初你要我家老头子在你孙子公务员面试时帮一把,可他一张面孔黑到底,在这一点上,他一直说欠了你。还有桂花,你以前想调动工作,我给老头子吹过枕边风,结果被他训了大半宿,这主桌的位置,你算一个。那个三明,你要接工程,可我家老头子油盐不进……”

赵老太一个一个点名,不少乡亲听了,流下泪来。

“各位乡亲,我家老头子在世时,心都放在公字上,他从来不做违反规定的事,对自家亲戚、对父老乡亲都一直绷着一张包公脸,没给大家留过一条缝。他临走时不停地说,他这辈子没做过什么亏心事,就是亏欠了自己的亲戚和乡邻。他嘱咐我一定要找机会与大家唠叨唠叨,他是带着对在座各位的愧疚走的啊。今天,我借我老太婆六十岁摆这个宴,就是为我家老头子赔罪的,他虽然没帮大家解决过私事,但他当官几十年,也从没丢大伙儿的脸。今天你们能给我老太婆面子,一起来为我贺寿,我感谢你们啊。至于你们送的礼和礼金,等一会儿我会全部还给你们,否则,我百年之后也无脸去见我家老头子了。好了,不多说了,开席!”

赵老太的话音一落,场下传来一片呜咽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