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村的陆金生端着碗在吃粥，许好婆笑嘻嘻地踏进墙门。陆金生好奇地问：“许好婆，你是稀客，来来来，里面坐。”
许好婆是个热心的红娘，空闲时总帮人家牵红搭桥，在这一带很有名气。
许好婆往里走。陆金生跟了进来：“许好婆，你神秘兮兮的是不是有啥事情？”
许好婆停下脚步，小声说：“金生啊，你真是个聪明人，一眼就看出好婆有事找你。你听着，你家孙女凤仙多大了？”
陆金生脱口而出，二十六了。许好婆问他凤仙有没有对象？陆金生摇了摇头，说正为她对象的事情发愁呢，就问许好婆是不是有合适的人家。许好婆笑得合不拢嘴，点着头说，是的，是的。陆金生迫不及待地问许好婆是哪家的小伙子？
许好婆说，小伙子一米八，长得英俊，本科学历，家里有房有车有存款，这条件好得让人不敢相信……
陆金生见许好婆在吊他的胃口，就一个劲儿地追问是哪家的小伙子。许好婆故意拉长了声调说：“就是龙亭村朱大明的孙子朱小明。”
陆金生一听是朱大明的孙子，顿时像泄了气的皮球，头摇得像拨浪鼓，不行、不行，朱大明的孙子不行。他让许好婆看看有没有其他小伙子。
许好婆看不懂了，说朱小明这样优秀，家里条件这样好，你都看不上，那你要给凤仙找个啥样的？
陆金生没说话，脸绷得紧紧的，说反正朱大明孙子是不可能的，这婚事成不了。许好婆诧异地望着陆金生：“现在啥年代了，你孙女凤仙说了算。”
陆金生把脸一横：“自由恋爱我赞同，但我坚决不同意凤仙与朱小明有来往。”
许好婆没好气地吼道：“凤仙的年纪不饶人，现在三十好几的剩女不稀奇，你不好好抓住机会，将来后悔的是你自己。你倒是说说，为啥不喜欢朱小明？”陆金生觉得许好婆的话是有道理的，经不住她的一再逼问，就说，因为朱大明二十年前欠他一篙子。
许好婆知道二十年前朱大明欠陆金生一篙子的事。
朱大明撑篙撑得好，人称撑篙王。他撑篙有名堂的，叫“一篙子”。不管是稻船、泥船、肥船还是婚船，朱大明只要站在船头，一篙子下去，船保管到河中心，而且他的篙子头决不沾水带泥。因朱大明有一篙子的本事，乡里乡亲有喜事总少不了请他来撑篙。因为水乡婚事都是用船的，有摇船就有撑篙的，娶亲婚船撑篙有名堂，一篙子下去，绝对不能沾水带泥，这是规矩，意在图个吉利，讨个口彩，叫作新人开始新生活，将来的生活顺顺利利，快快乐乐，没有拖泥带水不爽快的意思。
陆金生的儿子要结婚，陆金生就提前跟朱大明说，叫他相帮撑稿。朱大明没二话就答应了。陆金生儿子结婚那天，朱大明站在娶亲船的船头，去女方家迎娶新娘子，吃过了饭，新娘子到船上，嫁妆船也准备就绪，放过几声爆竹之后，婚船起锚，朱大明的大竹篙猛地往河岸边而去，然后使劲将船撑开河滩边，船头缓缓离开河岸，朱大明猛地一收篙子。可谁也没想到，篙子竟然没有起来，扑通一声，连泥带水掉进水里。
岸上看热闹的一片哗然，议论纷纷。摇船的都吃惊地盯着朱大明看。朱大明脸红得像猴子屁股，这种不吉利的事情也不宜多讲，大家一言不发地往男方家而去。
第二天，陆金生听说了朱大明一篙子下去没起来的事，心里咯噔一下，这拖泥带水的事情不吉利，他顿时就火冒三丈，好你个朱大明，我叫你相帮，你却给我来个拖泥带水。往后儿子媳妇要是顺顺当当也就算了，要是有个啥疙瘩我饶不了你。没想到的是，陆金生儿子结婚过后真的不顺利。先是儿子没有考进外资企业，只能做泥瓦工。后来是他媳妇出了车祸，摔断了一条腿。后来夫妻俩只好随建筑公司去了西藏支援建设。陆金生觉得这都是朱大明那一篙子造成的。朱大明从出道起从来没有失手过，偏偏到他这里失手了。
许好婆听陆金生讲朱大明一篙子的事就乐了，说：“我来前就知道你会提那一篙子的事，你这二十几年也白活了，就这些小事都记着不放累不累？我问过朱大明了，那一篙子的事到底是怎么回事。”
朱大明告诉许好婆说，那天陆金生来请他相帮撑篙，大家都是隔壁村的，就一口答应了。可万万没想到，陆金生儿子结婚前一天，朱大明突然摔了一跤，到医院一拍片子，还好没有骨折，只是受了点伤。医生给配了点药，让他好好休息。
朱大明本来想去跟陆金生说的，让他另外找个人撑篙。可转而一想，就一点点小伤，怕陆金生误会自己不肯相帮，乡里乡亲的，到时候弄得难为情。于是就硬着头皮上了婚船，去的时候还好，忍着痛，一篙子就起来了。回来的时候，架不住别人劝，喝了点酒，上船后，一用劲手臂痛得直咧嘴，手一软，篙子就没起来，拖了水，带了泥。这是婚船的大忌。朱大明心里也不好受，他也想去跟陆金生解释，但后来还是没去，他知道，陆金生不会原谅他的。
陆金生听了许好婆的话半天没说出话来，朱大明真的是受伤了？许好婆说她这么大年纪可能说谎吗？
陆金生眨着眼睛，嗨，都怪我这小心眼的脾气，要是他当时跟我说，我好叫别人替他啊！
就在这时，陆凤仙从屋里出来，见了许好婆就打招呼，她知道许好婆是来提亲的。但她故意问：“许好婆一早来是啥事情？”许好婆也不兜圈子，直截了当地说：“来给你做媒呢！”
陆凤仙笑了，问：“是哪家的啊？”
许好婆冲她笑了：“现在的姑娘，不比从前了，就是开放，我们那时谁好意思问这个啊！”
陆凤仙咯咯地笑：“许好婆，现在是改革开放新时代，高度自由恋爱，媒婆和包办婚姻是行不通的，我想听听你给我介绍的是哪一家？如果不合适就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