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石这几天心里特别烦躁。昨天县上公审10年前震惊全国的那桩灭门案,三个凶手都逮住了,审判场面很大,他却没空去看。不是老石爱看热闹,而是因为老华临终时一再叮嘱要他看看审判凶手的全过程。可是,这些天他一直跟建筑队在外县盖别墅,工头不准假,他能不烦躁吗?
唉,难道老华还惦念着那个“浓妆女人”吗……
老石一想起浓妆女人就来气,那一身浓烈的脂粉味儿实在讨厌!那女人原住在百里外的金县,前夫贩汞、贩黄金挣了钱,跟她离了婚,带二奶去了澳门。她带两个女儿嫁到西村,成了老华东邻光棍的老婆。因为她总是一脸浓妆,所以被人称作“浓妆女人”。东邻光棍对她很好,她高兴得整天描眉涂唇,没想到后来竟惹来杀身之祸,成了灭门案的受害者。
10年前,老石是东村养牛专业户,老华是西村养牛专业户。后来家乡兴起黄金热,老石的儿子小石眼红了,但开一次,赔一次,把家里30多头牛卖得只剩两头了。他不甘心,又借了老华5万元搞金精粉氰化,总算见了一点回头钱。半年后,村里有好多牛、猪和鸡突然死了。浓妆女人说:“肯定是喝了氰化厂流出来的水!”小石妈一听就破口大骂,还扑过去要打,多亏老华跑去挡住了。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那些死了猪和鸡的农户都跑来找小石要赔偿。小石妈站在厂门口又哭又嚷,但那些人越来越多。小石妈喊得没声了,一头栽倒在地,口吐白沫。众人一看出了大事,才纷纷散去。但事情并没平息,之后全村人好像一下聪明起来了,隔天又涌到厂门口,都说搞氰化用的是氰化纳,对周围空气、水源污染很大,祸害乡亲,后患无穷!
老石看众怒难犯,就和老华一起劝小石别搞了,小石“嘿嘿”一笑:“是那个浓妆女人派你来的吧!”一句话噎得老华脸红半天。看老华气得浑身哆嗦,那些群众更愤怒了,涌进厂门要砸要拆。老石一边说好话一边挡,又央求老华帮帮忙。
老石雇人把炼金的那些坩埚、火炉、鼓风机等等搬到老华家,以防群众哄抢,谁都知道那上边有金末子。车子刚开到老华家门口,浓妆女人又出来了,对老华大喊:“你咋把这些东西拉家里来了?这不是给贼引路吗?”一句话说得老华半天没动。老石急了,没好气地说:“我又没向你家拉,你多啥嘴?真是多管闲事!”
“不是我多管闲事,你那些东西放到他家不安全!”那女人说着还跺了一下脚。老华看了那女人一眼,眉头皱了皱,对老石说:“那就在我这儿先放三天吧,你赶紧想办法处理。”正说着,小石骑着摩托车来了,老石对小石说:“你赶紧想办法把那些金末子刮下来。”小石却蹦得老高叫骂浓妆女人,还冲过去抡起铁锤把女人家街门砸坏了。老华死命抱着小石的胳膊,才将他拦了下来。
有人向110打了电话,公安局警车闻讯赶来了,当场把小石带走拘留7天。环保局当天下午也迅速行动,查封了小石的氰化厂。
老石想请老华去公安局给小石说说好话,次日晚上把老华请到家里喝两盅,小石妈开了一瓶鱼罐头和一瓶牛肉罐头,给他俩下酒。后半夜老华临走时,突然脸色蜡黄,肚疼难忍。老石赶紧用架子车把老华拉到乡卫生院,折腾了一晚上。天明时,老石的肚子也疼起来了,上吐下泻,医生说是急性肠胃炎。
次日一早传来惊人消息,昨晚老华东邻发生了灭门惨案,两个大人和两个孩子全被杀了,浓妆女人的眼珠子都被挖掉了……老华听后,浑身哆嗦起来,病情越来越重,转到县医院又住了半个多月,老石一直陪着。
公安机关现场勘查发现,那女人很勇敢,凌乱的衣衫和头发以及地面上的脚印说明她曾和劫匪做过拼死搏斗,她临死手里还紧紧握着一把钳子,但奇怪的是钳子上却没有一点击打对方的痕迹,她尸体的姿势也好像努力透露着什么信息……
老石回家仔细看了那两瓶肉罐头的保质期,把小石妈骂了个狗血喷头,痛哭流涕地说自己这辈子欠老华太多了……没想到小石妈竟然跺着脚骂老华是害人精,重色轻友,处处帮那女人说话,把自己儿子害惨了!老石说:“你咋恁糊涂呢?老华是保护你娃哩!你娃如果把人打了,那麻烦就大了!”
小石妈蹦着骂道:“他思想恁好,咋没当县长?”蹦着蹦着突然晕倒了,躺在地上口吐白沫,不能动弹。医生说是长期高血压加上汞中毒,情绪激动引起脑出血。
小石出来后带着几块金子连夜跑了,借老华的5万元一分没还。
小石妈在床上躺着,又见不到儿子,病情日渐加重,半年后去世了。把小石妈入土后,老石决定出门打工给老华还债。临行前他去看望老华,一再说子债父还。但老华却摇摇头,说:“唉,我是鬼迷心窍,跑到小石厂里帮忙,想着他赚了钱就会把我的账还了。谁知落了个氰化物中毒、汞中毒、糖尿病并发症。”
后来,老石到处打听儿子下落,得知小石拿了那些金子到缅甸去赌,输得精光,被押到水牢蹲了10天。回国后只好去煤矿打工,但不知道准确地址。
这天晚上,老石的电话突然响了,一个陌生的声音问他是不是小石的父亲,说小石在煤矿没了。第二天,老华的儿子小华突然来了,开着小车陪老石到煤矿为小石料理后事。
小石其实是病死的,医生说他有严重的汞中毒和氰化物中毒,已经病入膏肓。但毕竟死在井下,矿上还是给他付了20万补偿款。
拿到钱,老石想,小华迟不来早不来,恐怕没安好心!没想到小华说:“我想这样算,本金5万,减去你和小石每人6千元精神损失费,你还3万8,行不?”老石跺着脚说:“不行!我到那边见了你爸咋说?”小华赶紧抱住老石:“叔呀,我爸在世的时候一再跟我说,让我一定要把石叔您照顾好,一定不能忘了石叔对我们的救命之恩呀!”
“你说啥,啥救命之恩?”老石一头雾水。
小华慢慢说道:“你请我爸喝酒那天晚上,东邻一家四口全被杀了。我爸第二天听到消息就怀疑……五天前我参加了公审现场,亲耳听到罪犯供述:那天晚上,劫匪本来是要到我家行劫,罪犯是一个收贩黄金发了财又到澳门赌博赔光了的人,他白天已看好我家后院放了好多炼金设备,由此判断,这家一定有金子!他看到我家有两个男人,又叫了两个同伙。谁知那天晚上您把我爸请走了,我爸前脚一走,我也乘机溜了。劫匪翻墙到我家没找到金子,气急败坏地把那些炼金设备乱砸乱摔……”
“噢,果真是这样!”老石悔恨地摇摇头。
小华接着说,浓妆女人原本是一个很朴实的农村女人,从来不喜欢涂脂抹粉。可是随着汞中毒和氰化物中毒的日益加重,她的皮肤发生了可怕的变化,特别是面部变化得十分恐怖,好几次把她女儿吓得怪叫,前夫也厌恶得不愿近身。她没办法,只好用化妆品拼命涂抹。前夫贩汞时,她就提醒说汞对人有害。但胳膊拗不过大腿,前夫把家里搞成了一个汞世界,又贩黄金,在家里烧汞提金,弄得她病情越来越重。她看自己劝说无效,就作了举报。缉私队没收了前夫的黄金。
她嫁到东邻那年查了一次身体,体内汞含量严重超标,她计算了前夫贩汞的时间和汞交易时空气中额定汞含量,远远不到她体内的汞含量指标,说明有人在她的食物中暗暗加了汞。
为了掩盖恐怖的脸面,她只好不停地浓妆艳抹。没想到那晚抢劫的主犯就是她前夫。他在澳门赌博赔光了家底,“小三”也离他而去。他走投无路,干起了劫财越货的勾当。那晚她听到动静,就隔墙大喊:“你们是土匪吗?”劫匪闻声翻墙到她家。她看劫匪头子动作有些眼熟,趁丈夫和他搏斗期间,她一把扯下他戴的黑面纱,喊了一声:“果然是你!”拼命和劫匪厮打起来。那主犯丧心病狂地杀了前妻,还挖了她的眼珠……
这些都是罪犯当场供述的。
公诉人补充:女人忍受着极度疼痛,在床头摸出一把钳子握在手中,就断气了。去年政法机关在结沉案、追逃犯突击活动中。一个聪明的干警反复重放了案发现场录像,比对分析了现场照片。发现女人右手握着钳子,左手食指指向前边,把几幅照片拼接一下,左手所指方向是一幅在厮打搏斗中被碰撞得歪七扭八的条幅,上边是拓印的慈禧太后书写的“福”字。“钳”和“福”正是“前夫”的谐音……干警终于明白了,很快破获了此案。
怪不得老华临终叮嘱自己一定要看庭审现场,浓妆女人其实是为了保护自己的财产啊!她其实是一个反污染的勇士啊!她的遇害全怪自己!想到这里,老石悔恨地伸手打了自己一个耳光。
小华还说,他本来也想在家乡贩汞、碾矿、搞氰化,但听父亲说了浓妆女人的遭遇,又看到父亲的病情,再看到东邻案,于是下决心去外县发展。
第二天,老石还是要回老家去。他听说近两年家乡又有人用黄金选厂提炼过的矿渣搞氰化堆浸,他要去看看,不能让家乡再受污染了。他还想每年清明到东邻一家坟前去烧几张纸,平复自己的良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