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长做忙

罗亮当上县长后,父亲罗大根给他的规矩还是不能破:不管工作怎么忙,也不管遇上什么天大的事,一到农历忙种的第一天,就得按时赶回家做5天忙。罗县长老家住山里的胡家坳,有3亩坡地,年年种麦子。俗话说,麦子“噼啪”响,三天抢到场。因此每年忙种一到,罗县长就得提前安排好工作,利用休假时间回老家抢收麦子。

可今年的情况有点特殊,罗县长到了忙种的第二天才赶回家,看到老父亲罗大根站在自家门口阴沉着脸,心头有点发怵,勉强挤出笑脸解释:“爹,对不起,县里有些事跑不开,我晚回一天了。”

“你再忙,做再大的官,我不管,可麦子熟了不等人!”罗大根转身从屋里拿出两把磨得雪亮的镰刀,扔给罗县长一把,也不叫进屋喝口水,就急急下地割麦去了。

到了麦地,罗大根挥起镰刀,密密的麦秆便“刷刷刷”飞快地倒在他身后。而罗县长不一会就割得气喘吁吁,汗水淋淋。罗大根回头瞧瞧,脸上一片阴郁,冷冷交代:“今天把麦子都割下,明天收到场。”也就是说,以前3天干的活,由于罗县长晚回家一天,得两天干完。

罗县长不是回家做5天忙吗,为什么罗大根要把活儿做得那么紧?原来,他们干完了自己家的活,还要去村里胡长福家收割麦子。刘长福是个瘫子,妻子又有点傻,干不好活,因此,罗县长每年忙种回山村抢收麦子,不光是自已一家,而是两家。

这天父子俩在自家地里抢割麦子,白天来不及,连夜割。月光朦胧,罗县长已经累得快瘫了。突然,他“哎”的一声喊,左手食指被镰刀割出条长长的口子,钻心痛疼。尽管他的喊声很低,还是被罗大根听到了。“嘿,当县长了,身子金贵了,撑不住回家躺席子去!”

罗县长哪敢再吱一声,把割破的手指伸进嘴里,血水咽下肚子,又拾起镰刀,“嚓嚓嚓”拼命追赶割在前面的罗大根。直到月儿爬上头顶,才把地里的麦子全部割倒。

第二天收麦。父子俩把割下的麦子装上两轮板车,堆得像小山一样高。山路弯弯,罗县长躬腰在前面拉,汗水像决口了的小溪在背上淌。

罗大根在车后用力推,瞧着前面时不时要歇下车喘几口粗气的罗县长,眼神越来越阴郁。

收完地里的麦子,接着脱粒。到暮色灰暗时,麦子脱好。刘大根去屋里做饭,罗县长累得倒头就躺到麦柴上,半夜醒来,他发现在如水的月光下,老父亲坐在旁边的石头上抽着刺鼻的土烟。他一骨碌起来,不好意思朝父亲笑笑说:“眼睛一闭,就睡着做梦了。”

罗大根敲敲烟锅,站起来冷冷地说:“饭锅里热着,明天早点起!”便回屋睡觉去了。

天亮后,父子俩早早到胡长福地里割麦。割着割着,罗县长很快同罗大根落下一大截。罗大根看到儿子这么孬,一整天没有给他好脸色,而罗县长满脸惭愧,一句话也说不出。

到了罗县长回家做忙的第四天,他感到身骨子好像不属于他似的,早晨怎么也爬不起。要命的是,罗大根已经把两轮板车骨碌碌拖出了门,这声音在清晨格外刺耳,无疑,罗大根在催他快点起床,因为据天气预报,午后可能有雨,上午无论如何得把胡长福家的麦子拖上场。罗县长想到这里,脑子一个激灵,硬是爬起了床。

吃过早饭,去胡长福地里拖麦。仍是罗县长在前面拉,罗大根在车后推。山路弯弯,车轱辘发出吱溜溜沉重的叫声。父子俩只顾低头拉车推车,一句话都没有,心里只有一个念头,趁下雨前把麦子抢到场。就在胡长福地里的麦子快拖完的时候,罗县长拉车的双手颤了起来,双腿每挪出一步,就心慌气短,冷汗淋漓。“爹,歇会吧!”

“你不看看天?”罗大根的声音像石头一样硬。

罗县长抬头看看天,一块块黑云在天空互相追逐,心头一紧,喘几口气后,躬起身子硬撑着在弯弯曲曲的山路上拉车。车子越拉越慢,像蚂蚁爬山似的。

“爹,歇……歇会吧,我真拉不动了。”罗县长嘴唇哆嗦,全身发抖,再次向父亲提出恳求。

“没出息!”罗大根从车后赶上来,一把推开罗县长,声音悲凉,“本指望你替我拉车,想不到还要我这个六十多岁的老人替你拉”。

这趟麦快拖进村的时候,罗大根感到儿子在后面完全没有使力气,车轮子粘在山道上似的,憋在他心里的一股子火气暴发了,转头朝车后吼:“畜牲,罗家祖上立下的规矩被你糟蹋啦!”

可罗县长没有应声,罗大根才发现车后空空的,装怂躺下了?他拾起路旁的一根树棍向后找去,果然看到罗县长躺在一块石头上,气得他举起了树棍。毕竟是儿子啊,高高举起的树棍又软软的落下了,只是朝罗县长屁股重重踢了一脚,要他起来推车。可罗县长软软的躺着,毫无反应。罗大根伸手一摸,罗县长额头火罐子一般烫,他才狠狠敲了一下自己脑袋,把罗县长抱上板车,连同麦子拼着老命拉到了胡长福麦场上。

胡长福的傻妻看到罗县长软面条似躺着,吓得叫来了村里的老郎中。老郎中把把罗县长的脉,看看他的舌头,摇摇头对罗大根说:“这孩子,虚热,身子亏啊,还回来做忙,哪有不趴下的?你啊,做爹的太狠了点。”接着,他掏银针,在罗县长身上扎了几下,罗县长出了身大汗,才慢慢睁开眼睛。

老郎中离开后,罗大根红着眼睛问罗县长:“说实话,老郎中说你身子亏,你干了什么事啊,当县长不就是开开会,累得坏身子?”

罗县长见瞒不住了,才告诉罗大根:在他回村做忙之前的一个月,他带着县扶贫办的同志去山里定点扶贫,白天同山民一起干活,晚上住在山民家里,一户户落实扶贫措施。由于水土不服,这个月里又闹肚子又发烧,最后晕倒在山地里。那天,他在医院刚挂完水,猛一想,忙种过了一天,急忙拔掉针头赶回村……

“你怎么不早说呢?原来做县长更累人!”罗大根把罗县长抱在怀里,十分自责。

罗县长说:“爹,曾爷爷立下的规矩,我怎么敢违反呢?可我身子不争气,给你添麻烦了。”

那么,罗县长的曾爷爷为他们立下了什么规矩呢?一百多年前,罗县长的曾爷爷同曾奶奶从外省逃荒来到胡家坳,三九寒天,饿倒在一家石屋门口。石屋的主人胡祥法起床开门,赶紧把他们抱进屋,生火让他们醒过来。胡祥法见罗县长曾爷爷和曾奶奶身体虚弱,就天天上山打小猎物,给他们补充营养。哪里知道,有回追赶一只野兔时,饿得头昏眼花的胡祥法滚下山沟……

罗县长的曾爷爷和曾奶奶抱着冻成冰坨子的胡祥法,哭得死去活来,为此,他们在胡家坳垒了间石屋不走了,曾爷爷为家里人立下规矩:胡祥法一家的恩罗家代代不忘,只要罗家有人活着,有口气,就不能让胡家吃苦。这规矩传到了罗县长父亲罗大根一代,胡家后代胡长福是个瘫子,女人傻子,一家生活十分艰难。于是,罗大根遵循罗县长曾爷爷立下的规矩,包下了胡长福一家的农活。

罗县长娘死得早,罗县长读书时,罗大根让他专心读书。到罗县长参加工作后,就要他年年忙种一到赶回村,父子一起做两家的忙。罗大根感到自己毕竟老了,这祖上传下的规矩迟早要落到儿子身上。可今年罗县长在深山扶贫累坏了身子,推迟了一天回家,干活又那么孬,引起了罗大根极度不满与强烈的担忧:祖上立下的规矩能从儿子身上传下去吗?何况他已经当了县长,真能年年回来做忙?

真相大白了,罗大根抱紧罗县长说:“你比你曾爷爷、爷爷和爹想得远,心里不但装着村里胡长福一家子,还装着县里有许多像胡长福的家需要你去帮,原来你这个县长不是开开会的,做得真累啊!儿子,家里有我,你明年不用回家做忙了……”

此刻,罗县长一听父亲说这样的话,十分激动,撑着身子坐起来说:“爹,只要罗家的人在,曾爷爷立下的规矩不能破……哎,地里还有一趟麦子,我们快去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