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看戏
司徒月站在他们中间,心里知道他们肯定是相好的,便狠狠瞪了一眼烟草先生,转身疾行。她在前面走,烟草先生就在后面跟着,刚走到巷子口,烟草先生上前拽住司徒月,说:“别走,等等我。”
烟草先生的眼光动了动,好像是想说什么。
“走!我带你去个地方!”烟草先生突然笑了,他拉住司徒月的手一路跑上小山顶的亭子里。亭子里的石桌上摆着一个瓶子和两个细腿大肚杯,旁边还有一个收音机。司徒月往亭子下面看,正好能看见古太太的房顶。
烟草先生打开收音机,里面传来洋舞曲,他对着司徒月鞠了个躬,伸出手来,司徒月不知不觉地将手送了过去。伴着洋舞曲,他们两个在亭子里跳开了,司徒月刚开始不太会,但学得快,才一小会儿,她就在烟草先生的手底下转个不停,而那个古太太正在屋顶浇花……
两个人累了坐在石凳上喝酒,烟草先生又变了戏法,这回他变出来的是一张文明戏的票,上面印着戏名《月儿迷》。
“这是今天晚上大戏院的票,你七点在戏院门口等我,我要是没来你就先进去看,记住一定要去看。”烟草先生郑重其事地说道。
“这些原本是人家古太太的吧?”“不,这些原本就是你的。过了今天,我都是你的。”说着,他便将司徒月轻轻揽在怀里。
回到店里的司徒月依然是恍恍惚惚的,她开始盘算编个瞎话晚上好溜出去,就在她犯愁的时候,黄先生托人捎来话说,晚上“溢美堂”的人全都放假,谁都不准呆在店里。司徒月乐得连晚饭都没吃,她换了新衣裳,淋了香水,将紫云斋的胭脂慢慢地涂在了脸上。
可是当天晚上,烟草先生没有来。城里又开始打枪了,这个没什么好奇怪的,人们照常往戏院里走。枪声越来越密,戏院的大门被关了起来,只剩司徒月还在原地站着……
报童满街吆喝:“号外!号外!大亨孙玉栋身中两枪当场毙命,杀手中弹逃跑跌下山崖尸骨无存!号外!号外……”
4、再见
烟草先生再也没有出现过,“溢美堂”也莫名其妙地被盘了出去,招牌换了,伙计散了,司徒月向店里扫过最后一眼,带上自己的东西离开了。她来到山顶的亭子里,看着古太太房顶那些枯死的花,眼里酸出几滴泪来,看来她也不知道去哪里了。
司徒月拿着攒下的钱,在巷子深处开了一家小脂粉店,没有伙计没有丫头,什么都是自己做。每个月的进项仅够填饱肚子,有时还要求爷爷告奶奶地赊着货钱……身上值钱的东西差不多都当了,可是烟草先生变出来的东西不能碰,全都存在钱盒里,坠子、链子、胭脂、戏票,还有那包烟……这些东西司徒月每天睡觉前都要拿出来摆弄一下,把胭脂和烟放到鼻子底下闻,有了这些味道才能睡踏实。那条大街司徒月再也没有去过,她怕看到以前的门脸,更怕看到天香阁胡太太那副得意扬扬的样子。
忽然有一天,有人敲门,从门缝下塞进来一张戏票,是烟草先生的那张,上面全是干透了的鲜血,等她开门找人的时候,街上却是空空荡荡的。
司徒月捧着那张戏票哭了一夜,心上的那根弦彻底断了,家里又来了信,让她回去看看,姑娘家的漂泊在外边不合适。司徒月虽然舍不得,但还是把小店盘了出去。
司徒月提着行李打着伞来到了那条街上,眼里全是泪,她仿佛看见十字街口“溢美堂”还在那儿,蓝底金字的招牌。她走进店去,店里一个人都没有,突然,门口进来一个人,纯白的衬衫马甲和鸭舌帽,嘴里叼着烟卷儿,竟是烟草先生,而他身后站的,正是古太太!
原来,烟草先生和古太太是中共地下党员。古太太道:“‘溢美堂的大老板是大汉奸孙玉栋,专帮日本人干坏事,很多同志都死在他的手上,我们的任务就是刺杀他。孙玉栋很狡猾,每次出去都要放十几个替身,别的同志前两次都杀错了人,组织上就派我和他下来,我们谁都不认识谁,只有联络方式和联络暗号。我们通过送胭脂水粉来联络,情报都被他刻在胭脂盒上,每一种胭脂都代表不同的意思,再加上盒子上的密码,我就可以破译出他的情报。
”孙玉栋极难接近,我就是靠着和他最宠的七姨太打麻将才慢慢认识他的。这个人戒心很强,对我们这几个经常玩牌的人都要派人盯着。’溢美堂是他的产业,用他的人来传情报,特务们察觉不了,这就是他经常去你那儿购置东西的原因。
“我把我知道的消息通过浇花传递出去,各种花,每个位置,先后顺序,连起来就是暗语,而这种暗语只有他才看得懂。我收到他的情报后,会定时去楼上浇花,他也会定时去看……
”那天你一进巷子我就看到了,你后面鬼鬼祟祟还跟着两个人,我当时就起了疑心,怕你是个特务,后来才知道那两个是天香阁的伙计。
“后来你问起我的花,我以为我暴露了,正想借扭脚解决你时,他来了。”
烟草先生接过话头:“我去店里找你,伙计说你来这里送货,我才赶来的。”
古太太点头:“我也是看了他手指上的暗语,才认出他来……这样风险太大了,万一两个人一起暴露,那一年多的心血和几位同志的牺牲都毫无价值!于是我就和他演了那场戏。
”当时,我已经探听到确切消息,孙玉栋那晚七点会在你们店里陪她的七姨太挑胭脂,他传给我最后的情报就是,我动手,你掩护。后来我浇花时告诉他,事成后穿过钟楼街,那里有同志接应。
“他约你看戏是想把你支开,不想伤着你。当天晚上我们按计划行动,他在‘溢美堂前一击得手,我就在暗处掩护他撤退,他来到钟楼街口忽然又掉头了!他当时中弹伤得很重,我上去救他,他说你还在钟楼下等着,不能过去……好在有接应的同志,是他们冲过来引开了敌人,要不我们都得死。
”撤下来以后,我们和组织上断了联系,我安排他养伤,谁想到这臭小子居然向我借钱,想把那个店面盘下来给你。我叫他伤好了直接来找你,他说怕你会恨他,就偷偷地给你送了戏票,老大不小的了还像个孩子。“
烟草先生耷拉着脑袋,脸臊成了一块红布。
”行啦,我还有别的任务呢,就不搅和你们了。“古太太起身走到门口时却站住了脚步,她回头不舍地看着烟草先生,本来笑眯眯的眼睛也湿成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