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黑雨伞

1、

杏花村里没有杏花,徒有虚名。乍一听杏花村,多数人都会以为杏花村应该是繁花似锦的山青水秀之地。可实际上,杏花村像一头瘦骨嶙峋的老黄牛,一身裸露的骨架子,远谈不上丰满。这主要体现在村里凹凸不平的小山坳,左一座,右一座,夹缝里突然出现一座同样吭哧瘪肚的房屋。你会以为总算找到村落了,然而,远谈不上村落,就此一家,左看右看,只看到此孤零零的一座,好像被小鸟不经意间遗落的一粒种子萌发的一棵苗子。再走,又过一个山坳,寻到一两家人家,总给人稀稀落落的感觉。

杏花村里缺杏花,却不缺槐花。五月份时,几场雨浇透了山坳,山坳里的槐花一串串地开了,紫色的,白色的,空气中飘着甜香的味道。蜜蜂嗡嗡地来来去去,整个山坳活了,就连深藏在山坳里的炊烟也比往日袅袅了许多。

在山坳一角,远远地飘着一杆红旗,鲜艳而显眼,那是一座小学。小学简朴得很。院子是山石砌成的,右侧靠墙根,有一个篮球架子,因年代久远了,架子呈灰色。院子是石板铺成的,教室里两扇大窗,分别由十几个小窗子组合而成。

杏花村里的孩子们就在这里读书。由于村里很多大人都外出打工了,一旦在外地站住脚跟,就把孩子也转走了,因此,杏花村里的生源越来越少。

杏子就在这所破旧的小学里念书。据说,她妈怀她时,啥也不馋,就馋杏子。杏花村没有杏子,她爸只好跑十几里山路,去县城买了杏子给她妈解馋,杏子的名字就从这而来的。当然,她爸还有一层意思是希望杏子能幸运!

杏子真的很幸运,她天赋好,每次考试都稳拿第一名,她成了老师眼里的骄子。

2、

新学期开始,班里转来了一个男生,脑勺子后面扎了一个小鬏鬏,小鬏鬏还特意染成黄色,一走一晃,吸引了很多好奇的眼球。

新生入班的第一天,老师要求他做自我介绍。只见他站起来说,我叫李斌,来自上海一所小学,我的父亲希望我能在这里变形,成为德智体美全面发展的好学生。他个子很高,做自我介绍时,身子出了课桌,这样,他腿上穿的牛仔裤就全面暴露在众目睽睽之下。杏子仔细地看看,他的牛仔裤上有好几个窟窿,这还不算,屁股后面的裤兜上赫然是一个骷髅的标志。几个学生笑了,杏子也笑了。他们想象不出,现在竟然还有人穿漏洞洞的衣服。李斌朝杏子一瞪眼,少见多怪!乡巴佬!

老师厉声说,李斌,坐下!

杏子听说过大上海,看过电视《上海滩》,她觉得许文强很帅。可对这个来自上海的李斌却不喜欢。她反感他的优越感。

他爱穿风衣,风衣大多是大翻领子,很有江湖老大的范儿。杏花村属于山区,环境差,晴天,太阳毒得很;阴天一下雨,就稀稀拉拉的几天不开晴。他就有了一个新爱好,无论阴天,晴天,必打一把大黑雨伞。村里孩子的皮肤基本上是黝黑的,可他,一直是白嫩嫩的。总之,他就是这样与众不同。据小道消息传,他因打架斗殴而被学校开除,只好从大城市转来这小山村过渡一下。

对他的新鲜劲一过,学生们反倒对他投以不屑。不就是一个差生吗?牛啥?

学生们只是远远地观察他,不想靠近他,他也无所谓,独立特行。

他也很调皮捣蛋,高兴了就拿学生寻开心。

有一回,杏子站起来回答老师的问题,他在后面悄悄地把杏子的椅子搬到一边。杏子的好友燕子看到了,刚想举手告发,他把两只眼睛一瞪,吓得燕子吐吐舌头,把头一低,当没看到。这样,杏子就惨了,一屁股坐下去,就摔个倒栽葱。

桌子,椅子都受牵连,横七竖八。教室里哄地一下,乱了套。他看到杏子的狼狈样,一副幸灾乐祸的样子。杏子起来,坐到座位上,回头狠狠地剜了他一眼。老师一看课堂秩序大乱,一生气,就让他罚站。他也无所谓,吹一声口哨,一条腿搭在椅子的横梁上,一副痞子样。

他的学习成绩就更不敢恭维了。几乎科科垫底。尽管如此,他也对这些学生瞧不上眼。眼睛里藏不住的鄙视,你们这些乡下人!

期中考试过后,他父亲打电话给班主任,让班主任对他儿子重点“扶贫”,摆脱倒数的尴尬局面。据说,他父亲是上海某局的局长。班主任不敢慢待,马上调换座位。

杏子就很荣幸地当选了。杏子找了老师,说什么也不想与李斌同桌,可老师铁了心,还做了杏子的思想工作,说什么同学之间要相互帮忙,同学之间的情谊是最纯洁的。可是杏子怎么瞅他,怎么别扭。

当李斌吊儿郎当地把书包塞进书桌里时,杏子就红了眼,眼泪差点掉下来,这不是天天守着一个混世魔王吗?一个不小心,你都猜测不到他能出点啥幺蛾子。更重要的是,他一身的臭毛病,会不会影响自己的学习呀?

李斌看了看杏子,从鼻孔里哼了一声。杏子从他的眼睛里读出了内容,你又不是什么大小姐,矫情啥?

杏子心里更讨厌他,巴不得他总考倒数,那样,可以送一个外号“倒数”给他,也不算辜负他了。

杏子想,就不帮他。

他也不在乎,有难题从来不问杏子。上课时,还不听课,在本子上画小鸟,不过,杏子想,这小鸟倒是画得挺好的。

李斌喜欢喝蜂蜜,也喜欢打篮球。

杏子发现他投篮的姿势很酷。李斌有一个黄盖子的小塑料瓶,盖子顶上有根小吸管,李斌经常扭下盖子,往嘴里倒蜂蜜喝。

槐花飘香的季节,蜜蜂也忙忙碌碌的,山坳里经常看到蜜蜂。

这天,一只蜜蜂从窗口飞进来,围着李斌一个人转,李斌用手赶蜜蜂,还抄起立在墙角的大黑雨伞,企图赶走蜜蜂,杏子在一旁冷冷地看。

蜜蜂飞在李斌的手背上蛰了一下,李斌的手背就肿了。李斌疼得龇牙咧嘴。杏子心里暗暗高兴,你不是牛吗?在这小山村让你走一趟麦城。

杏子知道,马上拔掉蜂针,再涂上蜂蜜,会减轻疼痛。但她忍住没说。再看他疼得狠就轻轻地说,拔掉蜂针,再涂上蜂蜜!

李斌在手背凸起处,拔掉蜂针,白了一眼杏子。

杏子恨恨地想,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不涂蜂蜜,等着手背肿成馒头吧!

第二天,李斌没来,杏子心上一喜,却又莫名其妙地有点失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