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友牺牲
终于走到了雪山顶上的大垭口,这里有无数根用牛皮绳拉起的五色经幡,纵横交错,层层叠叠,在剧烈的山风中飘扬,向导从怀里掏出一大把的“风马”(印有喇嘛教中供奉神像的正方形小纸片),挥手抛向空中。这是藏族人在路过任何一座雪山顶时都要举行的宗教仪式。
说实在的,那时候走路是失去了意念地瞎走,像没有灵魂的躯壳机械地迈动步伐,可就在这无意识的走动中,众人竟然就走到了人生的最高度,即便以后在果洛三十多年里,再也没爬过超过这个高度的山峰。现在的登山者大都是专业人士,都有现代化的装备、氧气瓶营养液、随队医生等等,那时的青年可是营养不良、面黄肌瘦,仅凭一匹马、两斤牛肉和几个冷馒头,在没有任何保护措施的情况下就走到了5000米的海拔。
最惊险的是在第三天傍晚。当众人来到阿尼玛卿山脚下一条流量较大的河的河边,看到对岸的草地上扎着两顶帐篷,更远处有几顶小帐篷,几头牦牛和绵羊在一旁啃草。老王就说,这里有牧民,一看就是牧民的冬窝子草场,今晚我们就和他们做邻居。
不久,对岸帐篷里的女牧民蹚过河流,特意送来了煮熟的羊肉,用藏语和向导说话。老谢翻译说,牧民见大家从雪山顶下来很辛苦,送了点新煮的羊肉。刚刚成功地翻越了阿尼玛卿雪山,众人也都很高兴,在吃了牧民送来的新鲜羊肉和干粮后,早早躺在牛毛毡上睡去。那时大约也就晚上八九点,孙大贵睡不着,起来往外走,睡在帐篷口的老王问他干啥,他说肚子疼,到外面蹲一会儿。
不料,孙大贵这一出去竟成永诀。他出了帐篷,四处查看地势,才找到适合蹲坑的河岸边蹲下,从口袋里掏出一包香烟叼出一根,那烟头在半明半昧的雪色衬托下,像是个靶子,隐在小帐篷中的土匪早已将枪口瞄准了他。然后就听到了清脆的枪声和孙大贵“哦”的一声,沉闷地像是倒抽了口凉气。
老王到底是军人,听到这喊声,一个鹞子翻身,大喊不好出事了,没等众人反应过来,就拿着摆在身边的枪冲出了帐篷,看到孙大贵躺在血泊中,老王摸了摸他的鼻息,然后说:“你们留下,我和魏军去追土匪。”老王横着劲要追杀,一定是见孙大贵被土匪打死,着了急,自己的保护工作没做到位。
当老王蹚过那条河往前又追了一截距离后,还是中了土匪的圈套,他本人都不知道从哪儿打来一枪,击中他的右肩胛骨,一头从马背上栽倒在地,跟在他身后的魏军没敢再贸然追击,跳下马来趴在地上守着老王,直到看到土匪骑马逃跑了,才扶起老王回到帐篷。
众人商量,前面60公里外,有1952年西北军政委员会果洛工作团进入果洛时设立的一个物资中转站,有军人和政府驻守,当即派骑术较好的王二虎骑马去请求救援。老王真是命大,那60公里的路程,骑马来回最快速度也得一天,他躺在帐篷里煎熬到了早上,王二虎带着军医赶了回来。军医在帐篷里给老王做了手术,从他的右肩胛骨伤口里取出一颗子弹头,老王说:“把那颗子弹留给我作纪念,也让我记住这个耻辱。”
土匪拦道
老王暂时留下养伤,其余的人又走了一天,傍晚时分到达了当时州政府所在地吉迈滩。在吉迈滩休息了三天,众人便和新的护送员老李老黄再度踏上了去班玛县的路。将近百十公里走得平安无事,但在翻越满掌山时,下起了大雪,也是这场暴雪,让老李和老黄都迷失了方向,无意中拐向一条狭长的山谷。他俩商量后决定,那就将错就错,到前面30公里的洼尔赛往北拐,再走40公里便可进入玛可河谷地,那里离班玛县政府所在地赛来塘就近在咫尺了。
那天是10月16日,众人走到两面是高耸的岩壁,中间是条隘道通口时,突然被山坡上端着双叉猎枪的人截住,有个人用藏语高声说了一阵后,老李也用藏语回话,口气像在讨论什么,然后老李对大家说:“不知是马蒋匪帮还是土匪,他们不说自己的身份,只要我们缴了枪支弹药,就让我们安全过隘道,否则就朝我们开枪。”
老李踌躇了一会儿,最后一挥手对众人说:“老黄你先假装投降,扔下手中的枪和子弹后,敌人势必会放松警惕,我持枪注视着他们,你们仨趁机在前面快速通过隘道,能跑多远就跑多远,千万不要往后看和停留,老黄跟随在你们身后,如果敌人有动作,我就开枪掩护你们,如果敌人不动手,等你们安全通过隘道,我佯装最后一个缴枪,再见机行事。”老黄说:“这样你很危险呀。”“逃生是最要紧的,这是眼前我们唯一的办法了。”
按照老李的办法,大家成功逃脱,但却始终没见老李回来,不知道他的生死,老黄也是躁动不安,凌晨就令大家骑马出发,“我得负责把你们安全送到班玛。”当终于看到班玛县城的轮廓时,大家竟莫名其妙地号啕大哭起来,是啥心情?没经历过的人是无法体会的,当时只能用哭来表达那种感受。到班玛县三个月后,吴邦玺去县委给冯书记送一份机要文件,突然看到老李也在那儿。他说,那天他见大家穿过山隘通道后,先是把子弹撒出一把,分散他们的注意力,然后突然举枪朝山上扫射了一梭子弹,把他们都压了下去,同时猛磕马背飞速朝身后跑去,等他们反应过来朝他开枪时,他已跑了老远,一口气跑了几十公里才躲过这场意外。虽然丢掉一把枪和几十发子弹,却保住了五个人的生命安全,很值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