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黄小强,黄小强啊!”
对方一脸他乡遇故人的兴奋,就差没有蹦起来和他拥抱了。
但余林确定不知道他是谁。
一瞬间迟疑,让对方跳脱的思维重回现实,他重新握紧刀,把刀口逼近人质瑟瑟发抖的脖子。
“你是那什么学校的来着?”
余林故意装出想起来的样子,他想,这么大的孩子,说学校想必是没错的。
黄小强眼里闪过一道泪光,这让余林心中踏实了许多,像卡嗒一声给枪拉上了保险。至少在这一刻,他眼前是一个孩子,不是劫匪。
“我是扬帆小学的!”
他的话语里,有一种与气氛不相容的温情。他觉得余林应该不会忘记这个名字,包括自己。
余林记得,那是郊外的一所民工子弟学校,这类学校,通常爱起与启航或腾飞有关的名字。
“那你现在……”显然,这孩子已不是小学生了。
这话像突然扯了一把黄小强的头发,让他顿时面露凶光地从短暂的平和状态中跳出来。
他用刀背敲了一下胖子的头,一副随时剁下去的样子。
“别!”
余林赶紧制止他。
黄小强这才停手,说:“没读书之后,就出来打工,因为年龄小,没人肯收。后来到他饭馆里,只要一半工钱,干的是跟大人一样的活。一晃几年,我马上满18岁了,想让他涨点工钱,他不涨,我要走,他就诬赖我偷东西,还……还说我偷看他老婆洗澡。我没干过这些事,但说出来,没人信。我在这城里没什么熟人,只有请你来当个见证,今天我和他死在这里,但请你一定要帮我讨个清白!”
黄小强的语速很快,最后一句,几乎是喊出来的:“我要用死,证明清白!”
现场的气氛顿时紧张起来。
余林甚至已感觉到狙击手的指尖已叩上扳机。
他举起手,示意黄小强和胖子,还有周围的警员冷静。
“你为什么觉得我能为你证明?”余林故意把他的注意力往一旁引。
“因为你是记者,是大人物!因为长这么大,你是唯一一个瞧得起我的人!”
“瞧得起?”
“是的,那年,你来我们学校讲课,还叫过我的名字!”
余林顿时有了一点印象,几年前,他受一位志愿者的委托,去过几所民工子弟学校,给孩子们做过关于知识改变命运之类的讲座。为了拉近与孩子们之间的距离,每次开讲前,他会翻翻讲台上的作业本,暗暗记几个名字,讲课举例时偶尔提一下,以显示亲切感。
这不过是演讲中的一个小小技巧,不料却在这个孩子心中,留下这样的记忆。
“那是我这辈子最幸福的一天,我这个从小没人看得起的人,被您在那么多人面前提起。从那一刻起,我就想好好生活,像您说的那样,努力,就一定会过上好日子……可是……可是我已经很努力了……”
黄小强哽咽着,像个久别重见母亲的孩子。
余林已不再害怕,他伸手,从黄小强手中,接下颤抖的刀子……
这个故事,是多年后在一次针对新闻专业的大学生的培训课上听余林讲起的。那堂课的主题,是讲小人物的尊严。那天,余林的脸上红扑扑的,那是在黄小强的酒馆里喝了三杯庆贺他女儿满百日的酒闹的——因为余林的出面化解,事情没有闹到不可收拾的地步,黄小强坐了两年牢就出来了,去学了厨师,还开了一家小酒馆,和一个胖胖的打工妹结了婚。他说这一切都是余林给他的。而每到这个时候,余林就会羞怯地喝上一大口酒,用红脸来掩饰自己的惭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