榔头在杧果死后的第五天,失踪了。外公隔一段时间,就去猫窝里看一看,只看到汤圆静静地卧在那里,不吃也不喝。小姨抚摸它一下,要把它抱出来喂食,它挣扎着不愿意出来。外公叹一口气,说:“由它吧。这窝里有它娘的味儿呢。”榔头一天一夜没有回来。外婆说:“唉,到底是野猫的种,养不熟啊。”小姨撇撇嘴说:“榔头不会跑的。”又过了两天,中午的时候,榔头回来了。它浑身脏兮兮的,嘴里叼着一个东西。它直接跑进堂屋,将那东西放进窝里。小姨本来很高兴,但是定睛一看,大叫起来。原来,榔头把一只老鼠搁到了汤圆面前。这只老鼠很大,赶上榔头大半的身量。老鼠脖颈上,还流着鲜红的血。小姨慌忙地拿了一把炭钳子,将老鼠夹出来,丢在地上。可是榔头一口咬上去,跳进窝里,又将老鼠放到汤圆跟前。小姨伸手打它一下,说:“榔头你要死啊,多恶心啊。”当小姨又要夹那只老鼠时,榔头忽然蹦起来,在她手上凶狠地抓了一道,发出低沉的吼声。小姨生气极了,踢了它一脚。榔头愣了愣,回身望一望汤圆,叫了一声,箭一般跑了出去。我们都觉得,榔头不会再回来了。
但是隔了两天,我忽然看到堂屋里闪过一道黑影,便赶紧走进去,看到猫窝里放着大半条红烧鱼。又隔了一天,我们又发现,汤圆正在窝里啃一只酱猪蹄。终于有邻居来抱怨,话说得很不客气:“你们家的猫,干什么不好,老来偷我们家的菜,就真少它一口吃的吗?”外公叹一口气,狠狠心,将堂屋大门底下那个供猫出入的小门封上了。
这之后的一天夜里,我们听到“咯吱咯吱”的抓门声,走出去一看,果然是榔头。看到我们,它并没有退缩。它抬着前爪,支起身体站着,将门抓得更响了。我们决定不理它,但它在外面锲而不舍地足足抓了半个小时。外公终于为它开了门。它“刺溜”一下冲了进去,径直跑到猫窝跟前,把一只麻雀送到汤圆嘴边,拱一拱汤圆,然后退到墙角,卧了下来,安静地舔着自己。我们这才注意到,它身上有几道很明显的伤痕。外公找来红汞水,把它抱到自己的膝盖上,给它涂药水。处理好伤口后,榔头一瘸一拐地走到猫窝前,把头探进去,轻轻地蹭了蹭汤圆,这才站起来,坚定地往门外走去。我们看到,榔头虽然受了伤,但仍十分矫健地蹦到了窗台上,然后是墙头、屋檐,动作一气呵成,最后消失在我们的视野里。
外公对我说:“娘没了,它知道要照顾弟弟啊。”外公回房间拿出工具,将封猫洞的木板拆掉了。以后,榔头仍然经常回来,但更多的时候,是在外面流浪。
在外面食无定时的日子,并没有影响榔头健壮地成长。它已经是一只大猫了。有次,在附近的公园里,我看到了榔头。它气定神闲地蹲踞在一张水泥砌成的乒乓球台上。它身边有一些野猫,环绕着它。显然它已经是一方首领,倨傲地环视众猫。它的右眼上方,有一道深深的疤痕,是某次打斗留下的。如此,它的右眼就不太能睁开,可是左眼依然目光如炬。这让我想起了当年的杧果。
榔头每次回家,都会带“礼物”给汤圆。汤圆也长大了,虽然行动不便,但家人都看得出它的乐观。虽然无法蹦跳,但它的前肢因为使用得更多,变得发达,可以拖着后腿飞快地前行,好像一尾到处游动的鱼。每次榔头回来,它就目光闪亮,十分兴奋。它们在庭院中打闹,如同小时候一样。榔头有时会趴下身体,模仿汤圆,在地上做爬行的动作,但它并不及汤圆游刃有余,经常落后。当它们累了,就窝在一起,相互舔舐。这时榔头的目光,和我在公园里看到的完全不同,温柔而涣散。
过了这一年的暑假,我要随爸妈回家去上小学了。临走时,我抱起汤圆,才发现它已经很重了。
我说:“汤圆,你要好好听外公的话,我会回来看你的。”汤圆对我叫了一声,然后轻轻地舔一舔我的手。
亲戚们把我送到门口。我回过头,忽然看到墙头上有道黑影一闪,就不见了。
我希望那是榔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