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者

吴兽医是方圆十里出了名的兽医。吴兽医给牲畜看病,就厉害在一根针上。不论猪或是牛或是马患了病,吴兽医看准了,只一针扎下去,往往牲畜还没反应过来,针就拔出来了,从不复第二针。因为这个,人称其吴一针。

一晃,吴一针当了三十年兽医,这三十年究竟给多少牲畜打了多少针,恐怕他自己也说不清。谁承想,临近五十的那年成了吴一针人生的一个转折点,他开始给人打针了。

这个人就是他的爱人。爱人患糖尿病,每天早晚要打一针胰岛素。开始,是吴一针用车子驮着爱人去医院打针;后来,爱人嫌麻烦,就要吴一针给她打。吴一针一听,连连摆手嚷道:“这不是折损你吗?你是人又不是牲畜,我给你打什么针?”

爱人接过话说:“人畜一般,都是皮肉,有什么打不得?”吴一针没奈何,第一次拿起了给人打针的针管针头,尽管战战兢兢,可下手还是有些重,疼得爱人龇牙咧嘴。

“你平日里就是这样给牲畜打针的?”爱人问他。

吴一针摇摇头,笑了:“像这样给它们打针,我还是吴一针吗?”

爱人明白了,就说:“你今后怎么给我打针的,就怎么给它们打。牲畜也是条命,跟人一样知痛知暖。都说医者仁心,你不也占个医字吗?”

渐渐地,吴一针通过了爱人的考评,爱人夸他赶得上护士的手了。有时,吴一针要外出巡诊,早晨等不得爱人醒来,只得小心翼翼揭开爱人身上的被子、衣服。还真别说,好几次针打完了,爱人依然睡得香香的。

这一打就是十年五个月零八天,共3810天,乘以2,7620针。

吴一针到底没有留住爱人,他的手又变成了职业兽医的手。但吴一针在一些人眼里越来越不会打针了,吴一针的疗法也悄然发生了改变。

其实这些改变,都是因为他的爱人。

自从给爱人打针后,吴一针再给牲畜打针,下手就明显轻了,推药的速度也放慢了,这样,就需要主人家帮忙先控制住牲畜。个别主人家不愿帮一把手,对吴一针说:“你以前怎么打的还怎么打呀!”

吴一针摇着头说:“人畜一般,都是皮肉,下手重了,药推快了,它们也会痛。”

爱人走了,但爱人说过的“人畜一般”,吴一针记住了。而把一针分做两针打,也是因为爱人,他由爱人早晚各一针想到了自己平时给牲畜打针用药的剂量,甚至意识到正是自己用药剂量过大才导致有些牲畜死亡。由此及彼,吴一针还改变了过去阉猪骟牛不消毒不缝针的做法,大大降低了牲畜术后感染的风险,县畜牧局领导知道后夸他是人道主义兽医,号召同行向他学习。

医者仁心,吴一针以自己的行为,延续着对爱人的纪念。

一年后,吴一针退休,有好友怕他寂寞,张罗着为他介绍老伴儿。吴一针架不住好友再三撺掇,同意了与女方见面。几番接触下来,双方感觉很满意,都有进一步发展的想法。

可是,好友却在这时找上门来,一个劲儿地向吴一针道歉,说自己原来并不知情。吴一针忙问什么“情”,好友这才道出女方血糖偏高的实情。

吴一针眉头紧锁,犹豫了一整天,可就在回过头的一刹那,他看见了镜框里的爱人,于是站起身,理了理衣服,又对着镜子笑了笑,然后义无反顾地走进了女方家。

“你真的不嫌弃我?”女方闪着泪花问。

“人老了,谁都有个小病小恙,我为什么要嫌弃你?”

“你知道的,这病麻烦……”

“不麻烦,大不了早晚打两针,你忘了我是医生?”

“哪能呢?都说你是好医生……”

老伴儿嫁过来后不久,口服药效果不理想,需要注射胰岛素了。吴一针驾轻就熟,第一针打下去,老伴儿形容就像蚂蚁爬过一样,酥酥地痒。

自此以后,吴一针坚持早晚按时给老伴儿打针,个别时候赶上别人接他去猪场看牲口或进城看宠物,要是路远一时半天赶不回来,他就把老伴儿带上,因为那份恩爱,乡亲们改口叫他“吴两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