轮渡

我们到渡口时,有一艘渡船正停在码头上等客。

轮渡站的布局和30年前差不多,但外观更漂亮,很多设备已升级换代。现在可以扫码进站了,票价是每人2元,自行车或电瓶车2.8元,摩托车4元。

我们走过栈桥,上了渡船。渡船比以前的宽大,有楼梯通向2楼。2楼是封闭式的客舱,有空调,三面都是大玻璃窗。客舱里一排排的座位整齐宽敞,我们在靠窗的位置坐下。栈桥上有一个背双肩包的少年推着自行车匆匆走向渡船,我居高临下目不转睛地看着他,想起了高中时代的自己。

读高中时,我住在浦东的东昌电影院附近,每天骑一辆28寸羚羊角赛车去上学。我的学校在浦西的半淞园路,靠近当时的江南造船厂。我每天一去一回要乘 2次轮渡,一到冬天,每天的通勤就让我犯愁。

加上乘轮渡的时间,我从家骑到学校要1个多小时。为了不迟到,我每天很早就出门。在冬季,我出门时天还没亮透。骑上赛车,身子压得很低,冷风从领口直往脖子里灌,胸口也凉飕飕的。我穿着厚衣服、裹着厚围巾出门,骑不了多久就会出汗,汗水浸湿棉毛衫的后背。于是我把围巾解开,把领口敞着散热,冷风乘虚而入。忽冷忽热的,那时我经常感冒咳嗽,且总也好不了。

上海流行过一句老话:“宁要浦西一张床,不要浦东一间房。”20世纪90年代初,工作、学习、购物、娱乐等设施大部分都在浦西。住在浦东的人过江不像现在这么方便,那时过江的路面交通只有南浦大桥、打浦路隧道和延安路隧道。这些桥隧只走汽车,用自行车和助动车通勤的人只能靠轮渡过江。为了满足上百万人的过江需求,那时黄浦江上有几十条轮渡线路,有些江段每隔一两公里就有渡口,渡船在江面上来来往往,络绎不绝。

乘轮渡的人最怕遇到雾天,雾天轮渡停航,给通勤造成很大麻烦。如果是结结实实的大雾,人们也就死心了,都去改乘公交车;最尴尬的是不大不小的雾,你吃不准轮渡是否会停航。如果把车骑到渡口才发现停航了,那就被动了—不赶时间的人会等在渡口,等太阳出来雾就散了;但多数人会掉头想其他办法。有时雾是局部的,只有部分江段停航,有些人就会去其他渡口碰碰运气,说不定能从某个通航的渡口过江。

大雾天停航时,警察同志会在大桥和隧道口拦车,让有空位的客车和轿车搭载过江的人。他们也会拦下空载的卡车,然后搭起坡道,让人们把自行车和助动车推到卡车上过江。我搭过这样的顺风车,一次是走延安路隧道,到了浦西隧道口,那里的警察推来坡道把我们放下来。另一次是过南浦大桥,我们站在敞篷卡车的车斗里,像行驶在白云上,四周一片白茫茫,完全看不到桥下的江面。高耸的桥墩和一条条拉索如巨人的身躯和四肢,渐次从浓雾中现身,转眼又隐入后方。

“请乘客们耐心等待,目前江上往来船只较多,我们将稍后开船。”喇叭里传出船员的声音。我看了看表,我们已经等了15分钟,2楼客舱依然没有坐满,1楼的船舱还空着一半。现在黄浦江上下有16条隧道,12座桥,8条轨交线路,人们对轮渡的需求大幅减少。轮渡线路被缩减到17条,每天只有10万余人乘坐,其中还有不少是像我们这样来怀旧或观光的人。

现在,黄浦江上的水路交通依然繁忙,但往来船只的种类和当年大不一样。在被霓虹灯和广告牌装饰得花枝招展的浦江游览船上,游客们在船舱里聊天,或在甲板上晒着太阳,互相拍照。一条游艇从近处驶过,并排坐在驾驶座上的一个中年人和一个大男孩大概是一对父子。远处的一艘巨轮拉响了汽笛,不久后,它如同一座移动的城镇,驶过我们的左舷。

与此同时,另一些船只驶过我的记忆,比如那些满载着煤、黄沙或石子的铁壳货船,它们有低矮简陋的驾驶舱,甲板几乎与水面齐平,你会担心稍有风浪它们就会进水,下沉。几十条这样的货船用缆绳首尾连成一列,渡船为了等这样的船队通过,要在江心停很久。

我们的渡船终于开了,它像个灵巧的胖子,多向推进力让它可以原地打转或侧向平移。30年前的渡船就很灵活,现在的渡船比当年更胜一筹。我们先顺流绕了一个大弯,避开一些船只后加速驶向对岸。乘客们兴致勃勃地观赏着江面和两岸的景色,正午的阳光给一切抹上一层明媚的光彩,陆家嘴的建筑群在阳光下亮得耀眼。

渡轮在接近对岸时转了个身,在逆流中靠向码头。不知现在的渡船上是否还有2个船员分别站在船头和船尾,套圈似的,将胳膊粗的白色缆绳抛向码头上的钢铁缆桩。

我们下到1楼和其他乘客一起上岸。跟着大家,沿通道往外走的时候,有一刻我恍惚了一下,似乎又看到了那个背着双肩包、推着自行车的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