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雪未曾停歇

那是寻常的一个夜晚,大唐无人问津的角落里正发生着再寻常不过的罪恶。

这种罪恶伴随着女子的哭喊、男子的怒骂,还有永远停歇不了的拳脚和无处求援的困局。

打骂妻子很久之后,丈夫终于停下来,他喘着粗气还踹了妻子一脚,说滚起来,把衣服洗了。

妻子动也不动。

丈夫怒说,还没被打够是吧?

妻子还是动也不动。

这位丈夫是大唐的秀才,见识好歹也算不凡,这会儿终于发现事情不对。

他的妻子被他活活打死了。

秀才呸了口痰,说真晦气。

只是秀才丝毫不带怕的,还把妻子的尸体拖去报案,说自己失手打死了她。朋友们面面相觑,说你不怕吃牢饭吗?

秀才说放屁,我打我自己媳妇吃什么牢饭,打那么多次屁事没有,她被打死也就是斗殴失手杀人,丈夫打死妻子,罪再减二等,交点儿罚金就得了。秀才扬扬得意,说本人什么书没读过,大唐律说不准比县令还熟,凭什么定我的罪?

初审很快就有了结果,果然像秀才判断的那样,定下了斗殴失手杀人的罪名。只是不再减罪,坐牢还是有可能的。

秀才撇撇嘴,该吃吃该喝喝,浑不在意。了不起坐几年牢,出来还是人人抢着要的秀才。

京城,大理寺。

大理寺司直崔元式在处理公文的时候,发现了秀才失手殴杀妻子一案。崔元式眉头皱起来,他想这也叫斗杀?为啥不给他判故意杀人?

崔元式往后翻,发现判文写着:准律,非因斗争,无事而杀者,名为故杀。今姚文秀有事而杀者,则非故杀。

崔元式觉得不对,非因斗争,名为故杀。那什么才叫斗争,单方面的殴打能叫斗争吗?

同僚见他看了许久,侧目过来,说这种案子啊,天天都有,显然是失手殴杀,你还想改判?

崔元式想了想,点点头。

同僚吓了一跳,说你不想升官了,你这么一改,要得罪多少之前判过此类案的人?

崔元式沉默半晌,叹了口气,说之前的我没见过,如今见到了,不能不还死者公道。

崔元式写下判文:准律,相争为斗,相击为殴,交斗致死,始名斗杀。今阿王(妻子)被打狼藉,以至于死,姚文秀(秀才)检验身上,一无损伤,则不得名为相击……既非斗争,又蓄怨怒,即是故杀者。

这案子有了另一种声音,就成了刑部和大理寺的疑案,影响业绩,也就影响升迁,来往的人都望向崔元式,神色不善得很。

崔元式在京城坐立难安,秀才姚文秀在江湖中逍遥快活。

京城大,居之不易啊。

好在京城也大,有本事居易的人也多。比如白居易

那会儿白居易还在朝,了解此案始末后,给朝廷上了一份折子。

白居易说,律法所言“无事而杀者名为故杀”,这里的“事”,只不过是代指争斗而已,不是指二人之前发生过什么事。

白居易说:此非故杀,孰为故杀?文末还提到大理寺刑部官员,引用此前类似案子作例,证明此案并非故意杀人。

白居易半点情面不留,直接说:此案情形与前案或有不同,即便情形相类,那也是你们之前误判,有什么脸还拿来作凭证?

如果都按这样判,死者从此蒙冤,故意杀人者就可以得计,日后先成婚,再杀人,万无一失了。

白居易洋洋洒洒一篇奏状上去,终于改判了此案。

还在畅想未来美好生活的姚文秀没有等来轻判,而是等来了死亡。

京城里还是一如既往,大雪飘落,不知掩盖了多少无人问津的罪恶。崔元式望着窗外雪,屋内是刚刚登门的白居易,正围着红泥小火炉饮酒。崔元式说,可惜死者再不能复生了。白居易喝了口酒,说只希望很多很多年以后,像姚文秀这种人,在第一次动手殴打妻子的时候,就能受到严惩吧。

崔元式还是望着漫天的大雪,他长叹口气,说希望那一天能够来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