辨色识朝

回溯历史,中国人对颜色的讲究,是非常悠久。

早在周汉时期,先民就把颜色分为正色、间色两大类。其中正色是指青、赤、黄、白、黑五种纯正的颜色,间色是指几种正色混合而成的颜色。

同样被视为间色的还有紫色,因为紫色是红色和蓝色混合出来的。《论语·阳货》里孔子就曾经拉踩紫色,吹捧红色说:“恶紫之夺朱也;恶郑声之乱雅乐也;恶利口之覆邦家者。”

红得发紫

尽管圣人已经批判过紫色了,但是紫色却还是在中古咸鱼翻生,成了尊贵的代表,甚至超过了红色。

《新唐书》里规定:官员三品以上穿紫袍,四品深绯,五品浅绯,六品深绿,七品浅绿,八品深青,九品浅青——这也是我们今天说“红得发紫”的由来。

唐朝对这一颜色规定没给出理由,但我们依然能猜到原因——实际上早在南北朝,紫色与绯红就已经为达官贵人所喜爱,因为它们最贵。

中国古代一般用植物染料来染衣服,今人称为“草木染”。近些年因为汉服复兴,草木染也随之复兴,成为国潮热门。

了解过草木染的读者肯定知道,紫色正是最贵最难染的颜色——几乎只有昂贵的紫草,才能染出华丽的紫袍;与之相比,作为红色染料的茜草,则要略微便宜一些。而且除了茜草,还有红花和苏枋也能染出红色。

而黄色染料,则一般取自栀子、黄粟、槐花、郁金等,不算昂贵。

众多草木染中,青色(蓝色)则是最简单便宜的:蓼蓝、槐蓝、菘蓝、马蓝这些草木都能制取蓝色。紫色昂贵,自然就从间色上位了。青色便宜,虽是正色却还是被嫌弃了。而绿色也是同样的道理,自然界很少有天然的绿色染料,古人染绿色是用蓝+黄套染,所以绿袍也就只能比青袍高贵那么一丢丢而已。

更惨的是,因嫌弃八品的深蓝色,容易和高贵的紫袍混淆,唐高宗时期还把八品袍服改成了碧绿色。

白居易:每天都在为穿的颜色而烦躁

衣服的颜色,代表着官位品级。因此唐朝的男人,对色号极其敏感,简直不输现代女性。比如我们熟知的诗人白居易,每次衣服换颜色,他都一定要写诗感叹。

白居易也曾表示,自己根本不关心品级,什么颜色都好。于是写下“吾观九品至一品,其间气味都相似。紫绶朱绂青布衫,颜色不同而已矣”。

然而实际上他显然没这么豁达。被贬为江州司马时,他不仅留下了最着名的“江州司马青衫湿”,还写了“半故青衫半白头”“青衫不改去年身”等诗句,对青衫可以说相当哀怨了。

升为刺史后,他立刻借了一身绯红官袍,还写诗感谢原主说“假着绯袍君莫笑”“新授铜符未着绯,因君装束始光辉”。

从刺史卸任后,再次脱下朱红穿青绿,他又感叹“便留朱绂还铃阁,却着青袍侍玉除”“马上青袍唯两人”“白头俱未着绯衫”,对红袍可以说思念得深沉。

等到终于升为朝散大夫(从五品下),正式穿绯红,马上激动得赋诗“五品足为婚嫁主,绯袍着了好归田”——穿了这身红袍,就算现在退居二线,告老归田也没啥遗憾了。

然而此时白居易的好友,比他小七岁的元稹,早已官拜宰相一身紫袍……又开心又羡慕嫉妒恨的老白,在写给好友的《初着绯戏赠元九》中自嘲:“我朱君紫绶,犹未得差肩。”

不过老白最后也成功穿上了紫袍,志得意满留下“勿谓身未贵,金章照紫袍”。

还谦虚起来,表示紫袍也没啥好骄傲的,一切看空:“金章紫绶堪如梦,皂盖朱轮别似空”“紫绶何足荣,白头不为夭”“紫袍新秘监,白首旧书生”“鬓发已斑白,衣绶方朱紫”。

果然,成功人士在成功后,都喜欢感叹成功也没啥好的——没成功的时候一个个追名逐利可积极了。

明朝:大家一起穿红袍

唐朝规定的服色等级,基本上被宋朝沿用。但是南宋灭亡后,草原来的元朝显然不会管这套。蒙古人一改唐宋追求纯色和暗纹的审美,转而推崇大红大金大绣大龙大凤。后来朱元璋打跑了元顺帝,作为蒙古统治下出生长大的汉人,其审美也在二者间来回震荡:一方面,明朝确实使用唐宋的服色制度,但把紫色去掉了。因为孔子说过“恶紫之夺朱”,明人觉得紫色跟国姓“朱”相冲。另一方面,老朱又把元朝喜爱的大龙大绣用在了官服上,规定官员衣服要有各种彩绣和禽兽,以标明品级,这就是我们常说的“补子”。

但宋朝的官服是统一发放的,明朝却是由官员按等级自制。而且明朝除了老朱开头那两代人,之后大部分时间都很宽松,对服饰基本不管。到了晚明甚至可以说是放任自流,平民百姓过节穿官服一度成了风气。

结果就是官员们纷纷带头乱来,“越级”穿衣。尤其是武官,甚至直接穿公侯伯爵服饰和一品官服。最后竟然出现了五品以下官服,已经快没人知道长啥样该怎么制作的奇景。这也是为什么我们今天看明朝古画,会觉得几乎所有官员都穿着红袍,极少看到绿袍和蓝袍的原因。

清朝:一己之力拉垮全国审美

无论是唐宋的纯色暗纹,还是元朝的艳丽张扬,抑或明朝的兼而有之,其审美对现代人来说都比较好接受,红色的地位也一直很高。但是清朝对颜色的选取,实在让人无法理解。红色在清朝的地位大不如前,变成了帽子专用颜色,可以说是沦为了背景板。而绿色在清朝也同样不被重视——清朝“高贵”的八旗里就没有绿色,绿旗被分给了由汉人包衣旗奴组成的绿营,地位比八旗低多了。

不过这里有个好玩的地方,努尔哈赤最早组建八旗的时候,用的是“玄青”旗子,也就是蓝黑色旗子——郭德纲的相声里,于谦父亲所在的“正黑旗”原来并不是传说,而且资历很老地位很高啊!

可以看出,被歧视千年的青色终于咸鱼翻生,被清朝抬上了高位——尤其是石青色,也就是接近黑色的深蓝色,最受大清器重。

衣服坚持用青色,可能还是和“红顶”有关——帽子已经是红色,如果再穿红衣服,实在不好看,简直就是一个圣诞老人;如果穿绿衣服,红配绿只怕更加灾难。搭来搭去,还是只好用沉稳的蓝黑来压住红顶。

只能说,清朝用红色尖顶笠当礼帽,这本身就是审美糟糕了,结果又害得衣服也跟着完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