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13年3月,一位来自扬州府的24岁年轻人考取了三甲进士。这一刻他走到了求学之路的巅峰,将开启新的人生路——仕途。很快,一位老乡来劝年轻人:“你应该找一找某某重要人物,给自己要一个美缺。”年轻人的回应很实在:“我应该安心等待朝廷分配,怎么可以营求职位呢?”
该年8月,年轻人被吏部分配到事情少且偏僻的福建邵武,之后的几年里他先后任福建晋江、山东潍县知县。到了1621年,他回京参加期满考核。这几年中,年轻人在邵武移风易俗、在晋江处置贩卖女子的官员、在潍县为辽东供应军需,处理这些事很锻炼人,也很得罪人。显然他得到了锻炼,之所以没太得罪人,主要是由于进士身份带来的信用溢价——总有人为他说公道话。
回到京师,他住在城外。此时吏部缺司官,有人专门去同他讲:“吏科给事中某某是你的老乡,找一找他,你就可以去吏部文选司了。”吏科给事中是言官,话语权极强;文选司是六部第一司,好到“宁做文选郎,不为方面官”。年轻人再一次回答:“古人以自荐求仕为耻,我是不会这样做的。”
这个年轻人叫吴甡,后来做到内阁大学士,以上是他晚年的回忆。他之所以着重强调这些事,估计是因为当时的官场风气不全是这样的。
初出茅庐的书生意气
对明朝的进士而言,考中后的分配非常重要:是去翰林院做庶吉士整理皇家文献、拟诰敕,还是去吏部为国家选拔官员,或是去江南富庶之地当官,抑或是去偏远地区当地方官,区别是非常大的。不过,对大多数人而言,这一步基本是由考试成绩和吏部决定的,能靠自己改变的毕竟是少数。
新晋进士最不缺的是一腔热血,最容易做的是评议朝政。被分配到翰林院和言官系统的进士最有书生意气,也最容易按照圣人古训来理解并要求这个世界。
王阳明(27岁中进士,1499年,第9名)的父亲于1481年中状元,官至南京吏部尚书。王阳明在这样的环境中长大,和内阁大学士李东阳等高官多有交流。家学深厚、交游层次高,按理来说,王阳明应该在官场上游刃有余,但恰恰相反,进入仕途7年后,他在宦官刘瑾掌权的时候上书反对刘瑾,结果挨了杖责,去贵州龙场驿站做了3年驿丞,随后重新从知县做起。一来一去,仕途被耽误了十来年,放到一般进士身上,再回首就是百年身。
严嵩25岁(1505年)中进士,第5名,被选为庶吉士,散官授编修。有这样的起点和路径,他成为大学士的概率很大,做个侍郎应该不成问题。刚进入仕途的严嵩,面对的是刘瑾当权,严嵩没有选择直言,而是默默回乡读书,一读就是十年。其间,他修订府志,也获得了整个士林的赞誉。他再出山时,已到不惑之年。等一步步走到上层,在兴献帝庙号称宗的问题上领略到天威浩荡,清誉毫无抵抗之力时,他来了个180度转弯,以嘉靖帝之是为是,彻底从清到浊。
徐阶20岁(1523年)中进士,第3名,授翰林院编修。徐阶的家庭条件虽不比王阳明的,比起严嵩家还是强很多。徐阶从小聪颖敏睿、有城府,对官场很熟悉,在士大夫间有不错的声誉。按一般标准来说,这是一个近乎完美的好苗子。但在翰林院的徐阶,依然血气方刚,在讨论祭祀孔子标准的问题上,当面顶撞嘉靖帝最宠幸的大学士张孚敬。冲动一时爽,后果很严重,翰林院的高平台直接换成了延平府推官,后来他一步步按着府同知、按察佥事、按察副使,走了一大圈弯路。
从教化到现实,差别异常大,能像王阳明、徐阶做到归来依旧是少年就算完美了。
关键时刻的朋友
在万历朝担任过吏部尚书的张瀚(25岁中进士,1535年),刚入仕途时在都察院实习。当时的都察院负责人(左都御史)王廷相(28岁中进士,1502年)对他的河南同乡、新科进士讲:“刚走上仕途,交朋友要谨慎,比如说张瀚,你可以和他交朋友。”这是前辈对张瀚人品的认可,也是久经宦海的前辈的殷切指导。
当初,王廷相、康海、李梦阳是文坛赫赫有名的新秀,是“前七子”中的重要人物。康海是陕西人,27岁(1502年)中状元,文学造诣很高。李梦阳生在甘肃,21岁(1494年)中进士。明武宗时期,宦官刘瑾的威望与日俱增。起初,供职于翰林院的康海遇到了很关心老乡的大太监刘瑾,作为新入仕途的年轻人,他不可能对宦官有好印象,所以一直跟刘瑾保持着距离——如果能一直保持下去也不是坏事,可惜坏就坏在没坚持住。
1507年,为尚书韩文起草疏稿的李梦阳因为同僚出卖而先被贬后被抓,甚至有被杀的危险。这时候李梦阳在狱中给康海递了“对山救我”一信——“对山”是康海的别号。康海前去找刘瑾。刘瑾在知悉才子老乡登门后,连鞋子都没穿正就跑出来相见,并将其奉为上宾。显然李梦阳的事就不是事了,有刘公公打招呼,李梦阳第二天就出狱了。
谁料,后来刘瑾被族诛时,康海被列为同党,免职回乡。居乡的康海感慨“以文为身累”,一腔才华终究留在了梨园。
吏部的作用有多大
对于新科进士,与吏部搞好关系很重要。
1536年秋,吏部给新科进士安排职位。孙植和张瀚是一榜,孙植的名次靠前一名。在操作上,吏部误以为张瀚名次靠前,选了张,没选孙。孙植当时在家听受官职,知道后很诧异,于是两个人相约去吏部问询。当时吏部文选司一位屠姓郎中对他们说:“是书吏誊写的时候搞错了,现在孙留选,张暂还。”对吏部而言,这已经很客气了。但对张瀚而言,这意味着失去机会。张瀚直接说:“我是按照吏部公文来的,是否得有个说法?”郎中叹了口气,道:“两位都是贤者,姑且一块安排吧。”后来张瀚被选为南京工部都水司主事。这一次孙植争取到自己应得的,张瀚也没有稀里糊涂地回去。
新科进士进入仕途,从和吏部打交道的能力上基本可以看出其处理复杂事务的能力。
明朝的进士虽然起点很高,但其升级通关之路上的变量依然很多,每一个变量都足以改变他们的一生——有的将书生气升华成一代大家,有的隐去锋芒圆滑地混于官场,有的惨遭摧折一蹶不振。对明朝的进士来说,科举考试之后,更为残酷的竞赛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