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院子里依旧如往日一般宁静,铁柱一边靠着大树吃晚饭,一边盘算着今夜如何度过。铁柱正要将豆包塞进嘴里,却听一个声音道:“你怎么还在这里?”
铁柱闻声望去,巴掌大的小姑娘正抱着盘子里另一个豆包。铁柱惊讶得说不出话来,小姑娘却擦着嘴说:“你能看见我就是有缘。昨夜我吃了你半个糖圆子,便不得不救你性命,还你这个因缘。可你今日还在这里。”
铁柱忙咽下嘴里的豆包:“神……神仙显灵了!”然后便跪拜下来。
小姑娘咯咯笑着,应承下他这个礼道:“我不是神,只是在这棵树上等游历的主人回家的小妖。树木虽有年岁的增长,却可四季如新,都是因为我们可以将岁月的痕迹恢复如初。”她指着铁柱的脖子道,“就像恢复你脖子上的伤疤。”
铁柱忙问:“那你知道这棵树为什么不开花吗?”
小姑娘沮丧地低下头:“因为主人去游历了。”
原来,蒋老爷爱上的女子并不是凡人,而是这棵树上掌控花开的精怪。那一年,蒋老爷还只是个孩子,想摘树梢上最美那株花。可他个子太矮,无论怎么踮脚都够不到。就在这时,他的身后伸出一段洁白的手臂,为他摘下。他从未见过这样绚烂的女子,以花做衫,以蕊做簪,是个真真正正只在花季里才会出现的盛装女子。因此,每一年花季,蒋老爷都会来这里和她谈心。直到有一年,蒋老爷再也看不见他深爱的女子。
“只有心地至纯之人才能看见妖怪。”小姑娘捧着豆包,向铁柱解释。
随着时间流逝,蒋老爷涉足商场,已不再是心地纯真的孩子,便也见不到花妖。后来蒋老爷打听到看见妖怪的方法,把将死之人吐出的最后一口气擦在眼睛上,这样就可以连接阴阳,看见妖怪。于是他开始夺取人的性命,最初还只是夺取将死之人的性命,之后渐渐变本加厉起来。他便将这棵树所在的地买了下来,修建这一处庭院。
铁柱只觉得蒋老爷和昨晚的怪物十分相似,露出惊恐的表情来。小姑娘似是看出他的心思,道:“这种气会夺取人的阳气,腐蚀人的眼睛,昨晚的怪物就是蒋老爷。之前的花匠都死在了他的手上,直到我救了你。他知道你我定有因缘,认定你能让这棵树开花。”
“如何能把花妖唤回来?”铁柱有些紧张地问道。
小姑娘指着柳树道:“让树木重新开花,主人就会回来了。”
“那是什么样的花?”
“大朵大朵,会纷纷起舞的花。”
6、
这一夜,小姑娘拍着胸脯说要保护铁柱,却在转身的工夫,便睡在了柳树下。原本以为会来取铁柱性命的蒋老爷也格外安静,像是给铁柱一个机会,也像是给他自己一个机会,或许他真的只是想重现当年的景致,让爱人回来。
在如此默契的静谧中,迎来了第五日的清晨。
小姑娘的鼻子上传来细痒的感觉,她打了个喷嚏,缓缓睁开眼睛。初阳笼罩的庭院里,硕大的树木上绽开如花苞般嫩绿的孢子,裹着白色的棉絮,远远望去,如同一大朵一大朵白色的繁花。
“开花了。”院外,管家正搀扶着蒋老爷,向树下一步步走去,“你是怎么做到的?竟能让它一夜开花。”
铁柱望着树上的痕迹道:“我将城中柳树的枝丫和孢子嫁接在这棵树上。我一直想,柳树怎么会开出花来呢?听说您和花妖相遇的季节正是初春,那是柳树开始生絮,却还未飞絮的季节,所以我想,您所谓的白花,应该就是包裹在孢子中,未曾绽开的柳絮。”
蒋老爷慢慢取下斗笠,露出狰狞的面容来。他怜爱地抚摸着树木,沙哑道:“花已经开了,为什么她还没回来?”
“因为她已经回不来了。”铁柱指着树根的一部分给蒋老爷看,“第一天我便发现树根有些腐烂,这棵树注定只能生长,再也不能生叶,它已经失去了一半的生命。”
7、
那一天早晨,如同怪物的蒋老爷跪在树下发出孩子般的哭声,就像那一年,因为摘不到树梢上的花朵,而号啕大哭。
小姑娘站在树梢上,一颗泪从她的眼角落入铁柱的掌中,凝成绿色的珠子,等铁柱再望向树梢时,那里已经空无一物。
蒋老爷在管家的陪同下向官府自首,蒋家的府邸也被查抄。铁柱也因此被县官赏识,一路推荐考取功名,直至蟾宫折桂,衣锦还乡。
当铁柱欣喜地回到老家,站在那棵柳树下时,他却再也看不见那个巴掌大的姑娘,只有树梢上不知何处落下的一颗绿色的珠子,正打在铁柱的头顶。
原来,铁柱已染了太多的尘俗,再不是当年那个心善至纯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