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阳江城里有条金水河,是全城百姓的水源,但每到雨季,河水暴涨,上游的泥石流裹挟着大量的枯木断枝奔流而下,所到之处,摧枯拉朽,堤毁房淹。为此,官府每年都要募工修缮。过去,这桩活一向由城里的孙家负责。这孙家有个远亲在京城为官,仗着这层关系,才能将修堤一事独揽到手中,但也正是这原因,每年的堤坝总也修不牢固,年年修年年毁,劳民伤财,惹得百姓怨声载道。
现在又到了修河道的时间。这天,张端成将李显约到自家的酒楼,酒过三巡,他提出自己想承接金水河堤坝工程。李显恍然大悟,难怪他会对自己另眼相看,原来是冲着这来的!只是,堤坝兴建和维修虽然是由工房负责,但这块肥肉太大,并不是李显一人说了算。
张端成看出他的为难之处,哈哈大笑,说:“只要李先生不反对就行,其他的我自己来想办法。”说着,他又拿出一张一百两银票,李显自然会意笑纳。
很快,知县特意来询问李显,修缮堤坝一事交由张端成是否可行。李显明白,知县这么问,显然是得了好处,于是顺势将张端成吹嘘一番。
不久,县衙就发出公告,任命张端成为金水河堤坝修缮总管事。李显原以为孙家会出来闹,但并没有,对方就像认输了一样。再想想,也能理解,张端成这样的人物,人脉岂是孙家一个远亲京官所能比的?只是李显不明白,张端成为什么要揽下这事,难道他之前的投入都是为了揽到这笔生意?真要这样,只怕他比孙家还要黑了,到时受苦的还是老百姓,受气的还是他们工房。
存有这种疑虑的人不在少数,只是让大家都没想到的是,张端成对工程的监督力度非常大,不仅从石料采集到人员安排事必躬亲,还经常与雇工一起吃住在工地上,也从不苛扣雇工的工钱。这样一来虽然得罪了不少仰仗这个工程吃饭的人,但得到了上至官员、下到百姓的一致称赞。工程结束后,河道一改往日的破败,连两岸的景色都美了很多。李显喜出望外,在知县的暗示下,他将张端成的功绩整理成文,层层上报,最后乾隆皇帝特赐“德泽阳江”匾额,以示嘉奖。
只是,这件事让李显更加看不懂了,难道这张端成真是菩萨下凡?
时间一天天过去,渐渐地,李显发现张端成这个名字开始频繁地出现在生活中了。除了那间大酒楼之外,张端成又接连在几个极好的地段开了几家中档酒楼,听说,城中那两家赌坊也已经是他的了。此外,有人去逛城里最大的那家青楼,亲眼见到老鸨在向张二汇报营业情况……
到了这时,李显才似乎明白张端成的用心了,先以银子铺路,笼络人心,再修河堤,收获名声,之后又借人脉声势扩张经营范围,直到垄断城中各个经营场所,这样一来,之前的那些投入才会迅速收回。李显不得不佩服,张端成这一步步走得实在稳当。
现在,像李显这样的小吏想见张端成已经很难了。刑房的一个书吏跟李显说过,刑房典吏之职一直空缺着,他想了很多办法也没能顶上去,后来经人指点,去找张端成帮忙,他将信将疑地去了,结果几天后就如愿以偿了。当然,这里面是花了银子的。听说,张端成手眼通天,没有办不成的事。除了这位新任刑房典吏,还有很多同僚也找过张端成。如此一来,李显就越发佩服张端成了,当初怎么吃下去的,现在就让你怎么吐出来。
回到家,李显问荷花家里还有多少银子。荷花刚买了套首饰,还以为他在说自己,有些不高兴地说:“反正我心里有数,该花花,不该花的不花。”
李显苦笑道:“娘子多心了,我挣钱还不都是为了给你花?只是,我总觉得张端成那笔钱不该是咱们得的,现在既然得了,说不定将来要吐出来更多。”荷花一听急了,忙问他为什么,但他也说不清楚,只是一种感觉。
不久,衙门里有趟公差,要李显去省府一趟。事不大,但比较麻烦,是关于本地官道、水坝、桥梁等建造数据的,原始资料是李显的前任做的,他不是很清楚,可前任不久前死了。他花了不少时间整理了资料,又带了这些资料赶往省府。
到了省府,李显意外见到了昔日同窗好友许金鹏。许金鹏仕途通达,此时已在布政使司做了负责勘察审核刑事之职的理问官,从六品官员,是布政使何同书的心腹。二人禀性相似,许金鹏见到李显也是万分高兴,找了关系让他顺风顺水地办妥了公差,却不愿放他回去,整日与他呼朋唤友,饮酒作乐,直到李显归心似箭,这才十里相送,依依惜别。
一来一去,回到阳江县已是一两个月后了。李显到了家,惊讶地发现荷花不在家中,以为她回了娘家,但到老丈人那里一打听,荷花根本就没回去过。再从邻居零碎的言语中得知,大概十天前,还有人见过荷花,但在那之后就没见过了,邻居也以为她回了娘家,没怎么在意。也就是说,荷花已经失踪十天左右了。
李显急了,赶紧去衙门报了案。同僚得知这事后,纷纷猜测荷花是跟人私奔了,要不然,一个妇道人家能去哪儿?
李显不相信荷花是这样的人,他宁愿猜测她是遇害了,可城中治安一向尚好,说夜不闭户有点过,但一个大活人平白无故失踪却很少见。他焦躁不堪,一边请差役捕快帮忙,一边四处寻找,又过了三四天,还是毫无消息。
这天,李显去工房当差,遇到了那位刑房典吏。对方得知荷花仍无音信后,指点道:“你怎么不去找张端成帮忙?”
李显一愣,问:“找他有用?”
刑房典吏说:“这个事不知道有没有用,但大部分人去找他,事都办成了。”他叹了口气,继续说:“有些话也不知该不该讲,张端成来之前,城中虽不说百姓安康、丰衣足食,但也是有法可依、有冤可伸;可他来了之后,这世道……唉,一天不如一天了!”
李显一皱眉,问:“怎么,我这趟公差才一两个月,城里变化就这么大了?”
刑房典吏点点头说:“谁说不是呢。那赌坊逼得多少富商大户一夜之间家破人亡;那青楼,一掷千金算是少的;还有那酒楼,不知道藏了多少龌龊交易……大家再没了挣辛苦钱的想法,整日都想着发大财,发不了财,就去做下作的勾当,卖妻卖女,杀人越货,世道全乱了。昨天我整理案卷,这两个月发生的案子数量顶得上过去二十年案子的总和了。”
李显心中莫名悲哀,张端成来阳江也就一年而已,却将过去千百年来形成的淳朴民风彻底改变了!说起来,他和这位刑房典吏其实都是推波助澜的人。但此时,李显已经没有办法了,他回到家,将钱柜里的所有银两都拿了出来,又担心不够,还将荷花的首饰也变卖成银子,一并拿着去求见张端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