芝兰

双临镇除了怡香院楼上的那一点光亮外,已是一片漆黑。

这仅有的光亮来自芝兰的房间,此刻,这位怡香院的头牌姐儿娇白的脸蛋满是泪痕,不住地抽泣,纤细的身体在烛光中晃动着。

芝兰之所以伤心,是因为明天早上,她就要随文三爷走了。两天前,文三爷用高价从容妈妈手中买下了她。

芝兰从小就被卖到怡香院,容妈妈请人教她读书写字,琴棋书画,再加上芝兰容貌美丽,还是处子之身,慕名而来的客人甚多,容妈妈把芝兰视为“摇钱树”。

文三爷很喜欢芝兰,后来提出要买芝兰。容妈妈皮笑肉不笑地打量着文三爷,牙齿一咬,竖出五个指头,意指五万银元。文三爷听了后,想都没想,只是淡淡地说:“好,我去钱庄取一下款。”不出一个月就把钱凑给了容妈妈,据说这笔巨款是文三爷身上所有的积蓄了。

芝兰其实不讨厌文三爷,文三爷虽然年龄大了些,但一点也不显老,他眼睛细长,面容白净,说话声音很轻,看上去文绉绉的。他对芝兰从不动手动脚,每次不是一起对弈,就是听她抚琴,或者一起画画写字,品茗清谈,和文三爷一起的时候,芝兰从不觉得时间漫长。

可文三爷再好,芝兰始终不喜欢他,芝兰早已心有所属,那是街头花粉店的伙计阿茂,每个月他都会过来送花粉胭脂,芝兰还记得第一次看到阿茂时的情形,她感到脸上火烧般的烫人,羞涩地低下头来的她,直觉得那一双水亮的眼睛也分明在痴痴地看着自己。

姐妹们每次和阿茂开玩笑,他都会红着脸不说话,过节的时候,只要容妈妈或其他姐妹请阿茂在灯笼上写几个讨喜的文字,阿茂也不多说,拿起毛笔就写,事后容妈妈给他赏钱也不要。芝兰有时看到所挂红灯笼上俊朗的楷书,就会想到阿茂,想到他沉静少语的样子。

对于芝兰,阿茂暗地里并不憨实,有一次,他竟偷偷地给芝兰塞了个纸条,纸条上说要和芝兰做朋友。芝兰看了很开心,两颗年轻的心就这样在传书间慢慢靠拢。时间长了,芝兰对阿茂也有了更深的了解,得知阿茂是附近镇上的人,十二岁时,他做秀才的父亲去世不久,母亲也随即离他而去,家中除了留下了一橱柜书籍外,别无它物,为了生计,他只好来花粉店学徒。

一个多月前,当文三爷上门告诉芝兰迎娶她的时间,并让她放宽心些,芝兰心不在焉地听着,当她听到楼下姐妹们熟悉的打趣嬉笑声时,她知道是阿茂送花粉胭脂来了,她的心扑扑直跳,她灵机一动,和文三爷说:“三爷先坐着,我给您沏壶热茶去。”文三爷微笑着点头应允。她拿着茶壶转身来到边侧的账房,看账房没人,她放下茶壶,见桌上有笺纸和毛笔,砚台里还有残墨,她随手拿起毛笔在一张笺纸上简略地写下了文三爷为她赎身之事,在信尾她郑重地写道:“若不再见,此生无缘。”写完,她等不及墨色干,另拿了一张笺纸重合在上面,叠成条状,拿着茶壶跑到楼下,趁着姐妹们散了的时候,把纸条塞到阿茂手中,匆匆离去。只是她不知道的是,楼上的一个人正注视着她……

想到天亮就会和文三爷走了,一直不见阿茂动静的芝兰心急如焚,她决定再写一封信给阿茂。写完后,她突然却又觉得这都是徒劳的,她叹了口气,把纸放在蜡烛上点燃,无助地看着自己的墨字在跳跃的火苗中化为灰烬。

天很快亮了,文三爷骑着小毛驴来了,随他而来的还有一顶花轿,他满脸笑意地看着一夜未眠的芝兰。在容妈妈故作殷勤的道喜声中,在姐妹们带有羡慕色彩的说笑声中,头脑一片空白的芝兰任人指引坐进花轿,她茫然地随着花轿摇晃晃地前行着,她不知道前方的路又该如何。

也不知过了多久,芝兰来到了一处门前,当文三爷搀扶着她来到屋内后,抬头一看,她看见了阿茂,她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握紧拳头,用指尖用力按了按自己的掌心,生疼生疼的。阿茂看着她,并没有多少言语,不顾文三爷在场,上前紧紧抱住了她……

文三爷和阿茂、芝兰交代一番后,就骑着他的小毛驴,随轿夫们走了。阿茂和芝兰在门口相互依偎着,看着文三爷远去的背影,他们耳边回响着文三爷那清晰且清细的话语,“知道你们的事情后,我决定成全你们这对有情人。我很小在宫里伺候老佛爷的时候,就知道自己这辈子要失去很多,但能够去营造一段爱,也算是对自己人生的一个弥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