夹竹桃奇案

明朝万历年间,德安府出了位名医李先生。因弟子阿庞医术不错,先生就将普济堂的事务交给他全权打理,自己则专心钻研家传医书,并不时出门游学,与异地医学高手交流切磋,顺便寻找、鉴别各地出产的药材。

这天,先生从外面游学回来,前脚刚进屋,府衙捕头后脚就跟进了门。

“大胆郎中,竟敢毒害皇亲国戚,跟我到府衙走一趟!”捕头说完一挥手,几个捕快不由分说给李先生戴上枷锁,推搡着朝府衙而去。

到了府衙,知府升堂问案。只见他一拍惊堂木,责问先生为何毒害景王妃的老父亲常老爷子。先生满头雾水,连呼冤枉。知府勃然大怒,喝道:“人证物证俱在,岂容你狡辩!来呀,先赏他三十大板,待老爷子病情有了结果再作处罚!”

衙役应声而上,按住先生噼里啪啦一顿好打。可怜的先生被打得站立不稳,被人扶进了大牢。

先生莫名其妙地遭遇牢狱之灾,心中烦闷不已。好在他医术高超,平时行善积德,仁厚之名早已传遍全府。衙门中人对他素来敬重,行刑时虚张声势,却未曾用力真打,所以一通板子下来,并未伤筋动骨,只是受了皮外伤而已。入牢后也未受虐待,上至牢头,下至犯人,都对他客客气气。尽管如此,先生多方打探,却没有人告诉他遭此大难的真正原因。

这天,先生邀请牢头一起享用家人送来的酒菜。酒酣耳热之际,牢头直着舌头说,恕我多嘴,讲个没由来的话给先生听。

先生说,但说无妨。牢头说,盛传这场牢狱之灾是拜您的得意弟子阿庞所赐。先生摇头,说他与阿庞名为师徒,实则情同父子——他待阿庞不薄,除了将医术倾囊相授外,还打算将女儿许配给他,阿庞怎么可能陷害他呢?

见先生如此自信,牢头口齿不清地说:“先……先生啊,大家都知道您宽厚仁慈、胸怀坦荡,但人心隔肚皮呀……您入狱后阿庞不见了踪影,那个老爷子病情加重后,却由惠济堂刘典先生出手救治……街头巷尾都说阿庞是刘夫人内侄。俗话说,无风不起浪,咋会有这么多巧合呢?”

听牢头这么说,先生沉默了。原来,先生与刘典是幼时同窗好友,稍长便相约弃文从医造福乡里。先生家世代行医,他就跟着父亲学医。刘典随父亲经商去了河南,在那边拜师学医并成家立业,因医术精湛,在当地声名鹊起,后随父回到家乡开医药堂,与李先生同处一条街,低头不见抬头见。俗话说,同行是冤家。两人既同为杏林高手,又是情同兄弟的同窗好友,本无意争高低,但禁不住世人品评——大家公认:他俩医术各有专长,但李先生略胜一筹。虽然世人眼中他们医术有高低之分,但这并不影响他俩的友谊。

最初两人相安无事,时间久了,刘先生开始忌恨起李先生——李先生的普济堂病人源源不断,而刘先生的惠济堂则门可罗雀。原因很简单,大家都说李先生治病是药到病除,刘先生则费钱费时。因这些有影儿没影儿的街谈巷议,刘先生总想整倒李先生,数次使绊子都没得手,由此两人暗地里都憋着一股劲儿,所以关系日渐疏远,几乎到了鸡犬之声相闻,老死不相往来的地步。照刘先生一贯的行事风格来看,真有可能派内侄潜伏在李先生身边。其实,李先生本没往这方面想,经牢头提醒,不由得多心起来,他心里暗想:自己入狱好些天了,为啥阿庞连面都不露?

见李先生陷入沉思,牢头又说道:“大家都说,老爷子服了您开的药方后病情加重。您仔细想想,可亲手开过方子给阿庞?”

经牢头询问,李先生这才想起来:上月出门游学,他刚走到光山县界,阿庞骑快马追上来,说有位老爷子得了罕见病,他拿不准该如何下药。先生详细问了老爷子的病情,最后诊断为慢性心腹痛引起的轻微中风。先生认为心腹痛是老毛病,不打紧,倒是中风不可大意,若处理不当会演变成重度中风和重度心腹痛,真到那地步即使华佗再生也无力回天了。为慎重起见,他亲自开了方子,让阿庞照方抓药,并再三嘱咐,主药稀缺,要是在县城买不到,可去省城大药店购买,若实在找不到,可用另外两种药代替,暂时控制住病情。先生自忖用的都是性情温良之药,即便没有疗效也断不会激化病情以致老爷子昏迷不醒。莫非,那个病人正是景王妃的老父亲?而阿庞真在方子上动了手脚?

听先生讲完经过,牢头恍然大悟,证实了李先生的猜测:“那位病人正是常老爷子。他这么尊贵的身份,阿庞却没告诉您,可见他早就居心不良了!”

“我对病人一视同仁,从不过问患者身份,阿庞没特意告诉我老爷子身份也在情理之中。”先生边说边掏出几锭银子递给牢头,“烦请小哥帮忙疏通一下,让我面见知府,查看药方,寻找证据,洗刷冤情!”

在牢头一番打点下,知府终于重新开堂审理此案,这次阿庞也作为证人被带到堂上。

见了先生,阿庞面有愧色。他向先生施礼后,吞吞吐吐地说,前段时间父亲病危,心中慌乱,未及辞行便匆忙而去。现父亲去世,他守完头七就赶回来了。师父身陷牢狱,他未能及时营救,实在是分身乏术,恳求师父原谅。先生见阿庞面色疲惫,眼神含悲,不像说假话的样子,忙好言相劝。

随后,知府让阿庞指证先生蓄意毒害老爷子。阿庞如实陈述:“那日小人到常老爷子家出诊,因拿不准如何用药,便追上师父求教。师父详细询问了老爷子的各种情况后,边开方边向我交代注意事项。因急着回来用药,我来不及向师父讨教药理,等我抓药时,发现药方似乎不妥。但想到师父医术高超,这样用药自有他老人家的道理,所以也没深究,不料一时疏忽竟酿成如此大祸,小人也追悔莫及!此事罪在小人,与师父无关,求大人放了我师父!”

知府一拍惊堂木,冷笑一声道:“哼!你以为本官是三岁小儿吗?你这弃卒保帅之计焉能瞒过本官法眼——方子是李郎中开的,与你何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