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兵看守杨可栋的头目名叫古槐。古槐认为这个差事看似责任重大,但其实就是个闲差,甚至说是个美差。首先杨可栋肯定不会逃跑,他如果想逃,人质的作用就失去了,得不偿失。其次,就算杨可栋想逃,道观四面都是万丈悬崖,下山唯一的小路有兵把守,任谁也插翅难飞。根据约定,杨家每月都会派家仆来探望,看杨可栋是否安然无恙,并送来二十两银子做生活补给。这二十两银子,有一大半落入了古槐的腰包,所以很多事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杨可栋住在山中道观的一个小院里,每天读书写字,并不感到孤单。道观中,有小道士安排他的起居,送水送饭,生活虽然清贫一些,也还过得去。每当夜深人静的时候,杨可栋就会偷偷取出赶山鞭,苦练鞭法,然后再拿出那张羊皮纸,仔细揣摩上面的图案。
鞭法倒是不难练,小时候就学过。难的是心诀。心诀上的图案,像是文字,却又不是,像是图案,又不知道画的是什么,简直就是天书。更让杨可栋抓狂的是,在这里,一切只能靠自己参悟。关于赶山鞭的事,不能透露半点风声出去,如若不然,一定会招来许多不必要的事端。
日复一日,转眼半年就过去了。杨可栋没有等来父亲交赎金的消息,赶山鞭的心诀也是毫无进展。他不禁有些疑惑,家中是不是遇到了什么困难,以至于超出了赎自己的期限?还有,父亲当初把心诀给了自己,为何不给一点点提示?
又到了探望的日子,家仆照旧带来了二十两银子和家书。家仆进门时,都是要经过严格盘查的,包括书信都要拆开看看其中内容,防止杨可栋和家人私通信息,图谋不轨。家仆和杨可栋的谈话也会有人在一旁监听记录,所以都不敢越雷池半分。
杨可栋见到家仆,急切地问家中为什么还未缴赎金,四万两银子虽不是小数,但对杨家而言,半年的时间足够了。家仆一脸茫然地摇头。无奈之下,杨可栋将写好的一封信让家仆带回。信中所写,肯定要经过古槐的查看。所以信上只写了一句:儿鲁钝,望父亲指点。
又过了一个月,家仆带来的回信上只有两个字:自悟。这些信古槐虽然看过,却觉得并没什么可疑之处,坦然放行。但杨可栋看到后,知道恐怕是无法得到父亲的指点了。其实不难理解,不管怎么说,赶山鞭是神物,确实应该靠自己去参悟。父亲本是一介武夫,又是怎么参悟了心诀?想到这里,杨可栋心中一亮。要想参悟心诀,可能真的不能用读书人的思维,而是应该用武夫的眼光来参悟。从那天起,杨可栋不再读书,反而想刻意地忘掉读过的圣贤书,每天盯着心诀,等待着奇迹的发生。只是,仍然不得要领。
不知从哪天起,道观中送饭的小道士换成了一个老道,总是一副睡不醒的样子。送来的饭,不管冷热,放在门口后,就蹲在门边打盹。杨可栋吃过几次冷饭之后,跟老道说:“饭菜差一点不要紧,冷热都行,但可不可以煮熟了再送来?”那老道只是瞥了一眼杨可栋,不屑地冷哼了一声,继续打瞌睡。
这态度让杨可栋很是不悦,当初的小道士对他可是无微不至,饭菜虽不丰盛,但至少态度很尊重。可在老道的眼里,杨可栋连一个犯人都不如。
杨可栋只好劝自己,如今寄人篱下,凡事还得忍耐。父亲可能只是因为有事耽搁了,这些皮肉之苦不过是暂时的,又何必和一个老道去计较,自己还是应该早日参透心诀为上。
一来二去,杨可栋认可了老道的怠慢。白天睡觉,夜里起来练功。殊不知,在他练功的时候,门外却有一双眼睛在偷偷地观察着他。
这一天,杨可栋一直等到黄昏,老道士连午饭也没送到。杨可栋按捺住心中的怒火,等到老道士进门的时候问道:“道长,我家这个月的例银没交吗?”老道士根本没带饭来,只是将一桶水放在院里,乜斜了眼说道:“交也是交给官老爷了,你吃的都是我们省下的口粮。记住,今天你要想吃饭,我只能给你画饼充饥了。”
只见老道真的拿起一根树枝,在地上画起了饼。杨可栋有火无处发,只能苦笑,心中盘算着要怎么把消息传达给看守的官兵,换了这个老道。
可再仔细一看,杨可栋不由得惊出了一身冷汗。老道在地上画的根本就不是饼,而是一些奇怪的图案。再细看,这图案和羊皮纸上的心诀一模一样。
心诀,乃杨家不传之秘,杨可栋从未示人,这老道又如何知晓?
3、
杨可栋上前一步,疑惑地问道:“道长,请问您画的这是什么?”老道手捻长须说道:“你心中比我更清楚,为何还明知故问?但我不妨告诉你,此图乃是我道家的心诀。”
杨可栋细细一想,这图案确实和道家的符画有几分相似。他知道再也无法隐瞒,于是拜倒在老道脚前:“道长,请恕我有眼无珠,不识高人,还请道长能收我为徒,指点迷津。”
老道呵呵一笑:“你我能于此相见,也算是有缘。在你拜师之前,我还得先问问太上老君。”说完,老道取来一碗清水,置于案头,然后又从身上取出一张灵符,夹在指间在空中挥舞,嘴里念念有词。随后,符纸入水,很快符纸上显现出一行清晰的字迹:江西龙虎山张天师后人。
老道眉头紧皱,看向杨可栋。杨可栋也大惊失色,自己的身世和张天师确实有些渊源,但很少有外人知晓。杨可栋的母亲张春花是张天师的侄女儿。当年张春花远嫁播州时,张天师就预料她此行凶险,送了一道护身符让她压在箱底。可惜的是,张春花仍然没能逃脱厄运。
老道听完杨可栋所述,默默地点头:“看来,你我相见,是天命让我渡你一程。”于是,杨可栋立即拜老道为师。他想问问师父的名讳,老道却说:“你我以师徒相称即可,到了时候,我自然会实情相告。”
接下来,老道每天只教杨可栋一些道家的基本道理,却不教他如何解读心诀。杨可栋有些闷闷不乐。老道笑道:“好吧,我先教你一招化银为金。”
老道拿出一小块银子,放在木炭之上,又取出一张道符,扔向木炭,道符突然自燃,将木炭点着。不久后,老道从火光中再取出的已经不再是银子,而是变成了黄灿灿的金子。
老道说:“如果你愿学,一年可成。”杨可栋无奈地叹了口气,不是他没有兴趣。而是就算他学会了这招,也无法解决赎金的问题。四万两银子要想化金而得,也得先有用来化金的银子。就算有了银子,等学会这招还要等到一年之后。他现在最想知道的,是怎么样悟出赶山鞭的心诀。老道摆了摆手说道:“时机未到。”
不知不觉,又过了一个月。杨可栋从老道的口中得知,杨应龙为了准备钱财,苛捐杂税,弄得播州百姓民不聊生。
杨可栋以自己为人质,就是为了平息战乱,让百姓休养生息。想不到会是这样的结局,不由得心生愧疚。但按这个说法,四万两赎金应该已经凑齐,父亲应该很快就会接自己回去了。于是,他跪拜在老道的面前,央求他解读心诀。
老道轻轻一声冷哼,意味深长地说:“这样吧,今晚会有五鬼敲门。你如果有胆量能捉住一鬼,我就开始教你。”
杨可栋有些蒙,自己至今什么法术也没学,怎么能捉住鬼?再说,如果今晚鬼不出现,又能去哪里捉鬼?可是老道说完,只在门上贴了一张红色的道符,就头也不回地离开了。杨可栋想了想,从墙上刮下石灰粉,均匀地撒在门前。如果鬼真的来了,留下了脚印,说不定就能顺藤摸瓜,找到它的踪迹。
这一晚,天空阴云密布。杨可栋一直趴在窗口观望,可外面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见。他也不知道鬼到底会长成什么样,就在他快要失去耐心的时候,突然门前传来砰砰的一声敲门声。杨可栋吓得头皮乱麻,外面来的多半是鬼。天色这么黑,如果是人,想要找到门恐怕都不可能,而且也不可能不发出一点脚步声。
思忖间,门口又传来砰的一声敲门声。
杨可栋强忍住心中的害怕。悄悄走到门边,直等到敲门声再起,他猛地拉开了大门。门外,仍然是一片漆黑,空空如也。杨可栋取来灯笼,照向门前的石灰粉。可石灰粉上却没有留下任何脚印。这时,他才想起,鬼恐怕是不会留下脚印的。
再次关上门,门外又陆续传来了敲门的声音,没有任何规律。那一刻,杨可栋真的想放弃,躲进被窝不管不问。好不容易克服了恐惧,等鬼来敲门。可鬼却无影无踪,又如何将它捉住?